第二百三十二章

諸侯大軍駐紮城外,上京城門日夜不閉,城頭火光通明,成排的火把燃燒整夜。

馬桂驅車穿過城門,前方以軍仆開路。城內守軍不敢阻攔,任憑隊伍長驅直入。

夜晚的上京城格外寂靜。

馬車經過城東,貴族大宅座落在暗夜下,除個別閃爍明光,大多是烏燈黑火不見亮光。

昔日執政的宅邸府門緊鎖,不復見曾經的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幾座焚燒的大宅未經修繕,焦黑的墻垣和斷裂的木柱隨處可見。尤其是喜氏兄妹留下的宅院,門板坍塌,照壁上的雕刻損毀,仿佛在演繹這個家族的破滅。

廢王流徙,王座上有了新主,城內氣象卻不見改變,仍是日益蕭條,充斥著頹敗。無論貴族坊、城民坊還是商坊,黑夜不提,白日裏也不見熱鬧,都是一片冷清。

馬車穿過街道,噠噠的馬蹄聲傳出,驚動巡邏的甲士。

望見開路的軍仆,認出車前的旗幟,甲士迅速讓至一旁。連續兩隊皆如此,竟無一人上前盤問。

“上京城,天子之都。”馬桂目睹一切,諷意閃過眼底,稍縱即逝。

驅車的奴隸不斷揚鞭,健馬撒開四蹄,馬車飛馳在長街上,沿途掀起勁風。

宮門前矗立一隊虎賁,身著全甲,卻無半分精氣神。各個高大健碩,氣質卻顯萎靡,樣子無精打采。

馬車在門前停住,車轅跳下一名小奴,向虎賁說明來意:“晉王遣人,煩請上稟天子。”

虎賁探頭看向小奴身後,只見一名黑衣詩人坐在車內,手中捧著木盒,冠以金飾,分明是晉王內侍。

猜出馬桂的身份,虎賁不敢輕忽,當即向宮內通稟。

一門之隔,守在門內的侍人得知情況,一溜煙跑過宮道,直奔天子歇息的正殿。

宮門已閉,夜間開啟不合規矩。但門前是晉人,還是晉王內侍,口稱有要事稟報,規矩勢必要被打破。

姬典在榻上輾轉反側,遲遲無法入睡。

殿內留有兩盞宮燈,鶴形燈座足有半人高,細長的喙銜起鑄成荷葉形的燈盤,盤中燈油以秘法熬制,在燃燒時散發清香,能夠安神助眠。

王室獨有的秘方卻在今夜失去效力。

姬典翻來覆去,不斷發出聲響,煩躁的情緒持續攀升。守殿的侍人小心擡頭,窺見天子的模樣,謹慎地縮了縮脖子,無一人出聲,更不敢上前討好。

宮變之夜,正殿前血流成河。至今回想起來,眾人仍心有余悸。

廢王離開上京,王子典登上王位。雖名為新王,但手無實權。諸侯在上京,他事事聽從。諸侯離開之後,朝政也將由投靠大國的貴族把持。

長此以往,天下共主名存實亡,注定淪為一尊擺設。

不過宮人也十分清楚,天子無法對抗諸侯,也不能拿貴族開刀,碾死一個宮人卻是輕而易舉。

看清背後的危險,眾人變得提心吊膽,愈發規行矩步,謹小慎微。內侍寧可裝作木訥,也不敢輕易討好天子。

日復一日,情況愈演愈烈,王宮內猶如一潭死水,甚至不及廢王在時。

砰!

姬典實在睡不著,滿心煩躁,抓起枕頭丟到地上。玉制的枕頭砸向地面,連續翻滾兩周,邊角磕碰,掉落不規則的碎片。

見狀,守夜的侍人噤若寒蟬,恨不能縮進墻角的陰影裏,更加不敢出聲。

就在這時,殿外傳來人聲:“陛下,晉王派人入城。”

聲音傳入殿內,姬典短暫愣了一下,隨即從榻上起身,道:“帶去前殿。”

“諾。”侍人在門外應聲,影子落上門板,短暫扭曲拉長,其後轉向遠去,隨著腳步聲一同消失。

姬典揣測林珩用意,同時命人更衣。

兩名侍人展開袍服,分別套上他的手臂。一人跪地為他穿上履襪,另一人取走地上的玉枕,手指仔細擦過青石拼接的縫隙,確保不遺留半塊碎片。

“去前殿。”

殿門打開,姬典邁步穿過廊下。他本可以將人帶來寢殿,出於謹慎考慮,還是選擇在正殿召見來人。

彼時,馬桂正隨侍人行過宮道,提步登上丹陛。

大殿內亮起燈火,兩排宮燈逐次點燃,驅散一室幽暗。

明光搖曳,輝煌耀目,恰似火樹銀花。

馬桂在殿前等候,直至侍人宣召,他才進入殿內。

天子高坐王座,見來者是一名內侍,卻也沒有小看。宮變當日,他親眼見到這名侍人跟隨在晉王身邊,儼然是其心腹。

“拜見陛下。”馬桂停在大殿中央,俯身行大禮。

“免。”

“謝陛下。”

站起身後,馬桂擎起木盒,高高舉過頭頂,口中道:“君王手書,請陛下過目。”

一名侍人走上前,從馬桂手中取走木盒,送到姬典手中。

懷揣著疑問,姬典從盒中取出竹簡,從頭至尾瀏覽一遍,臉色逐漸發白,額頭冒出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