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天公作美。

清晨時分,雲銷雨霽。

持續數日的雨水告一段落,烏雲飛散,湛藍晴空一碧如洗。

風變得更冷,呼嘯刮過曠野,薄冰鋪上水面,自河畔向河心延伸。站在河畔向下望,相隔透明的冰層,水流奔騰不息。

冰層未合攏處,時而能見魚群出沒,飛濺起大片水花,跳躍蓬勃的生命力。

野河西岸的廢墟內,殘垣斷壁披掛白霜,遠遠望去,浮動大片晶瑩。

野河東岸,大軍幾度交鋒的戰場上,隨處可見斷裂的弓刀。淤泥踩踏後凍結,坑底遍布凍結的血痕。

四座營盤散落在戰場兩端,兩兩互為犄角,與敵方日夜對峙。

營地壁壘森嚴,數米高的瞭望樓拔地而起。甲士輪換登高,時刻警惕營外,不敢有片刻懈怠。

營門前高掛免戰牌。

風過掀動木牌,背面頻繁敲打門柱,發出刺耳的響聲。

守門的軍仆正要輪換,忽聞一陣鼓聲。

眾人仰頭望去,就見瞭望樓頂揮動旗幟,旗杆遙指前方,預告營外來人。

軍仆立刻行動起來,彼此間配合默契,分出一人向營內稟報,其余人抄起長矛和刀盾迅速各就各位。

林珩在國內實施變法,一項軍功爵制度極大激勵了晉人的戰意。

此前幾場鏖戰,軍中上下悍不畏死,甲士不必提,軍仆、扈從軍乃至奴隸都在奮勇廝殺。

每場戰鬥結束後,都會有主簿跟隨清理戰場,專門記錄整理各人戰功。

斬獲的首級記錄在冊,戰後論功行賞,國人和庶人期望得爵,余者盡能換成田宅、糧布和錢幣。

林珩言出必行,不允許任何人在戰功上動手腳。

有人膽敢以身試法,他親自下令斬殺兩名主簿,屍體至今掛在營內,形成極大震懾,也最大程度收攬人心。

晉軍上下萬眾一心,無不願為國君效死。

林珩口中的“談不攏再戰”,百分百出於實際,絕非楚項所謂的虛張聲勢。

伴隨著鼓聲傳出,營內氣氛變得肅殺。

甲士快速集結,過程中無一人開口,只有沉默的腳步聲,井然有序,殺氣騰騰。

軍仆緊隨著甲士列陣,動作有條不紊,耗時不到之前的一半。

扈從軍接連沖出帳篷,手中都抓著武器。雖不及晉甲行動敏捷,也能抓緊時間排成隊列,和最初的亂糟糟有天壤之別。

鼓聲持續敲響,直至傳入大帳。

帳前侍人聽到召喚,立即掀起帳簾入內,向林珩稟明實情。

“營外來人,打出齊侯旗幟。”侍人垂手恭立,目不斜視。

在他對面是一具翻倒的木架,架上懸掛的輿圖鋪在地面,玄色和緋色袞服交疊其上,冠、簪、環佩和玉玦散落四周,無不式樣精美價值非凡。

木架後設有一張屏風,聲音就是從屏風後傳來。

“齊侯?”

兩字落地,聲音中透出疑惑。

林珩繞過屏風,黑袍玉帶尚且整齊,長發披在肩後,一縷散落在臉頰邊,不似平日裏莊重,現出幾分不羈。

他邁步越過木架,單手耙梳過額前的長發,眉似墨染,眸浸霜色,神情若有所思。

在他身後,一身緋紅的越君闖入眼簾。中衣輕薄,領口微敞。烏發垂過腰間,脖頸上散落幾點紅痕,妖冶醒目。

越侯昨夜過營,一直沒有離開。此時出現在中軍大帳並不意外。

侍人迅速低下頭,目光緊盯著腳下。林珩不開口,他便紋絲不動。

“齊侯此時過營,想是有備而來。”楚煜斜靠在屏風上,懶洋洋打了個哈欠。聲音有些沙啞,仿佛帶著鉤子,能輕易使人臉紅耳熱。

“果真如此,倒是該以禮相待。”林珩竟似鐵石心腸,任憑越侯風情萬種,神情反而更加嚴肅。

“以禮相待?”楚煜呢喃這四個字,突然發出一聲輕笑。

林珩被笑聲打斷思緒,側頭看過去,挑了下眉:“君侯知其有備而來,無妨與我一同出營。”

“齊侯不請自來,料是決心不小。楚侯未至,不知作何打算。我與君侯同出,其後歸營,以防楚軍異動。”提起正事,楚煜收起笑容,神情變得嚴肅起來。

“也好。”林珩點點頭,當即喚人入大帳,準備迎接來客。

大營外,趙弼坐在戰車上,身著袞服,頭戴冕冠,腰佩一柄長劍,名為齊侯劍。

齊侯劍的劍身長近五尺,劍鞘花紋古老精美。劍首以金絲纏繞明珠,周圍鑲嵌玳瑁彩寶。

據傳明珠采自一枚巨大的海貝,世間僅有兩顆,一顆藏於齊國,另一顆由初代齊侯獻給天子,可惜在平王遷都時遺失,至今下落不明。

齊侯的車駕停靠在營前,身後是隨行的齊國相和甲士。

一行人通報過來意,沒有等候太久,緊閉的營門向內敞開,身著短袍的軍仆小跑出營,合力移開拒馬,清出一條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