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禹州城,越侯宮。

風雨如晦,天地間一片昏暗。烏雲遮天蔽日,白晝如同黑夜。

宮道之上,一列侍人提燈疾行。數名壯婦跟在隊伍後,腳步匆匆,臉上神情肅穆。

一行人來到西苑,推開攔路的宮奴,徑直登上台階,就要闖入寢殿。

“大膽!”

西苑內史攔截在門前,手指為首的侍人,怒喝道:“爾等擅闖正夫人寢宮,是要造反不成?!”

侍人手捧一只木盒,盒身以紅木制成,四角包裹金箔。盒內疊放一條白絹,專為正夫人準備。

遇內史質問,侍人不屑於回應,向左右使了個眼色,立即有壯婦上前,三兩下推開門前的侍婢,強行將內史拉開。

侍婢本就戰戰兢兢,瑟縮不敢上前。這一刻被推開,順勢倒地翻滾到一旁。任憑內史叱罵,無一人敢再上前。

“大膽狂徒!”內史滿面怒色,罵聲不斷,卻被壯婦制住無法掙脫。

看穿他的色厲內荏,侍人冷笑一聲,道:“內史忠心耿耿,不如與正夫人一起上路,成全這份情義?”

伴隨著話音落地,內史瞪大雙眼,罵聲哽在喉嚨裏,再未能出口。

“內史不願?”侍人步步緊逼,擡手令壯婦松開,還給對方自由,“既是赤膽忠心,理應隨正夫人入陵,成全忠義之名。”

“我、我不……”

見侍人煞有其事,半點不似作假,內史心中打鼓,一時間陷入恐慌,額頭冒出冷汗。

他正要開口爭辯,卻被一只手按住肩膀,用力向後一推。

內史措手不及,踉蹌兩步向後仰倒,背撞上緊閉的門板,發出一聲鈍響。

響聲過後,殿門紋絲不動,分明是從門內抵住。

侍人眸光微閃,令人拉開內史,手指向前,冷聲道:“撞開。”

“諾。”

內史被帶至一旁,壯婦兩人一組,輪換撞向殿門。

砰砰聲不絕於耳,門扉震顫,廊檐下飛落水線,連成清澈的流瀑。

撞擊聲傳入殿內,門後的正夫人驚慌失色,臉色煞白,守在她身邊的婢女噤若寒蟬,張皇失措。

恐懼的情緒在蔓延,絕望如巖漿噴湧,幾要將人吞沒。

砰!

又是一聲巨響,抵在門後的木架傾倒,殿門猛然蕩開,一扇撞上墻壁,自邊緣向內攀爬裂紋。

紫紅的電光從天而降,恰好落向院內,擊中台階下的青石。

侍人出現在門後,手捧木盒背光而立。側臉被電光照亮,危險籠罩,目光更顯陰翳。

“參見正夫人。”侍人彎腰行禮,態度畢恭畢敬。

殿內眾人卻如見到洪水猛獸,不約而同向後退,無不驚恐萬狀,面如土色。

無視驚恐的婢女,侍人跨過門檻,邁步進入殿內,一步步走近正夫人。

他每向前一步,正夫人便後退兩步。

一進一退,步伐趨同,直至正夫人被屏風擋住,反手觸碰到漆金圖案,再也退無可退。

“奉先君旨意,正夫人殉。不從,絞。”

說話間,侍人掀開木盒,一條素白的絹闖入眼簾。

“不!”正夫人臉色煞白,拼命搖頭,“你假傳旨意,我不信,君上不會殺我!我要見我子,我子在何處?!”

聽正夫人嚷出公子煜,侍人眸光一厲,沉聲道:“先君旨意豈容質疑,夫人還是早些上路。”

他抖開絹布,隨手拋開木盒。不需要多做吩咐,兩名壯婦走上前,一左一右鉗住正夫人的胳膊,使她動彈不得。

殿內的婢女嚇破了膽,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無一人拼死護主,更不可能上前阻攔。

正夫人不甘殉死,開始拼命掙紮。動作間鬢發散亂,發上金釵墜地。釵首鑲嵌的珍珠脫落,被侍人履底碾過,光澤變得暗淡。

“我要見我子!”

“公子煜,阿煜,怎能見我去死!”

“不孝!”

“冷心冷肺,不孝的孽……”

恐慌到極致,正夫人狀如瘋癲。最後一句話沒說完,絲滑的絹已繞過她的脖頸,一瞬間收緊。

侍人雙手用力,絹布交錯絞緊,一點點剝奪正夫人的呼吸,令她無法出聲。

“公子煜德才兼備,卓爾不群,必為國之英主,豈容半字汙蔑。”他繼續收緊力氣,見正夫人臉色發青,眼底爬上血絲,忽然彎下腰,低聲道,“先君憂國太夫人舊事重演,要為公子煜掃清障礙。夫人,死到臨頭,您總該聰明一回。”

正夫人眥目欲裂,眼角溢出血色。

侍人目光冰冷,雙手極穩,直至絹布絞至極限。清晰的骨裂聲響起,正夫人頭顱歪斜,徹底停止呼吸。

停頓片刻,侍人曲起手指遞至正夫人鼻端,又壓了壓她的頸側和手腕,確定人已故去,方才取回白絹。

“先君與正夫人伉儷情深。先君薨,正夫人哀痛萬分,故為夫殉。”侍人退後半步,俯視被壯婦攙扶的正夫人,吩咐道,“為正夫人更換錦衣,梳發戴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