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夜半時分,曹伯奔入晉侯大營,未擺儀仗,不帶甲士,甚至沒有打出圖騰旗,簡直像在逃命。

各國國君得知情況,都認為此事不簡單,紛紛召集氏族商議。

“莫非是要賠罪?”

“有些唐突。”

“行事魯莽缺乏禮儀,哪裏像是賠罪?分明就是奔逃!”

“聞曹伯與曹國太夫人不睦。”

“曹有內亂。”

“氏族傾向於誰?”

“觀今日事,還用問?”

國君大帳內燈火通明,眾人議論紛紛,得出的結論大同小異,都認為曹伯情況不太妙。

許伯大帳內,圓木撐起帳頂,手臂粗的火把熊熊燃燒,照亮山水屏風以及坐在屏風前的兩道身影。

地面鋪滿獸皮,各種花色皆有,圖案十分駁雜。

兩尊小鼎擺在桌上,剛剛從火上取下,鼎內的肉湯仍在翻滾,汩汩冒出熱氣。

鼎下設有碗碟,碗中是七八種醬,碟中是煮熟的菜。另有兩盤麥餅,因磨得不夠精細,餅裏摻入麥麩,入口能咀嚼出粗糙的顆粒。

許伯坐在桌前,雙手持盞邀客共飲。

在他對面,一名身高八尺的灰衣男子正身危坐。長袍寬帶,頭戴一頂布冠,面龐消瘦,臉頰向內凹陷,兩側顴骨凸起,目光陰鷙,赫然是奔入上京後失去音訊的粟亮。

鄭被晉滅,城破當日,粟名和粟成死在府內,粟亮與粟黑秘密逃出城外,商定分頭行事。

粟黑入楚,設法成為公子項的門客,在楚國嶄露頭角。粟亮進入上京,以金開道,千方百計見到天子。為能報仇,他不惜刀割破相,隱姓埋名,成為天子手下的忠犬。

臉上的傷口太深,愈合後留下醜陋的傷疤。

遇到陰雨天氣,疤痕就會刺痛發癢,提醒他曾經的遭遇,使仇恨深刻於心,至死不忘。

此次離開上京,為防有人認出,他特意喬裝改扮。隨許伯來到豐地後,他藏身許伯營內,輕易不出帳篷。偶爾現身也會散發覆面,避開眾人視線。

“晉侯蠻橫甚於傳言,事難。”許伯飲盡盞中酒,沉聲說道。

“如果事情不難,豈能利益豐厚。”粟亮放下酒盞,目光銳利堪比刀鋒。說話時臉頰不自覺抽動,橫過鼻梁的傷疤愈顯猙獰。

“倒也不錯。”許伯神色微頓,隨即展開笑容,笑呵呵看向粟亮,“君言果真屬實,只要破壞會盟,天子就允我所請?”

“千真萬確,我有金印和銅牌在手。”粟亮解下腰間錦囊,當著許伯的面倒出金印銅牌,“完成此事,伯升為侯,地擴三百裏,免十年入覲。”

許伯舔了舔嘴唇,眼底閃過貪婪之色:“我還要北荒之地!”

“不成。”粟亮當場拒絕,笑他異想天開,“北荒之地屬越,越無僭越,天子不能收回,更不能封給他人。”

“如何不能?再降爵就是!”許伯面露不悅,不肯就此罷休。心知上京對四大諸侯忌憚已久,對如今的晉侯更是恨之入骨,他幹脆坐地起價,毫不掩飾貪婪的嘴臉,“若不答應,我便去告晉侯。今夜曹伯奔晉營,你以為是去賠罪?”

許伯嘿嘿冷笑,還算英俊的五官變得扭曲,透出幾分陰鷙:“要麽給我北荒之地,要麽一拍兩散。”

“大膽!”粟亮拍案而起,猛然拔出腰間佩劍,劍鋒抵在許伯頸側。

幾乎就在同時,屏風後沖出數道人影,鬼魅般撲至粟亮身後,兩把鋒利的匕首交叉在他頸下,稍稍用力就能割開他的喉嚨。

“如同市馬,價有商討,想做成生意不能硬來。”許伯輕松撥開粟亮的劍鋒,起身撣了撣衣袖,看著粟亮被侍人壓制動彈不得,慢慢收起臉上的笑容,“自以為聰明,也別把天下人當成傻子。晉侯初登位,一戰滅鄭,有稱霸之志。邀諸國會盟意在逞威。我出頭破壞會盟必被他記恨,多給出些利益不是理所應當?”

“升爵拓土還不夠?莫要得寸進尺。”縱然被壓制,粟亮也不見懼色,面帶嘲諷,聲音冰冷。

“當然不夠。”許伯搖搖頭,索性不再拐彎抹角,“晉乃虎狼,世人皆知。天子要寡人以身犯險,卻不給寡人想要的,如何能得償所願。”

“太過貪婪不是好事。”粟亮陰沉道。

“我祖婚胡,我有胡血,性貪,不識禮儀。”許伯咧嘴一笑,渾似野獸展露獠牙,“非是如此,我如何能被收買,助天子禍亂西境諸侯。”

他自認卑鄙無恥,無可救藥。粟亮威脅也好,唾罵也罷,總之,他只要利益。

說白了,不見兔子不撒鷹。

想讓他去得罪晉國,就要給出天大的好處。

看出許伯的用意,粟亮收起怒容,開口道:“事關重大,我需稟報上京。”

“最好快一些,拖延到會盟結束,事情辦不成,一切就是粟大夫的過失。”許伯輕描淡寫,氣得粟亮七竅生煙,偏拿他毫無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