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公子弦汗如雨下。

面對林珩的質問,他腦中一片空白。竭力尋找借口,卻無一言能為自己脫身。

晉國氏族的目光如有實質,刺在身上鋼針一般。置身大殿中央如同被兇獸環伺,公子弦只覺陷入危局,苦思冥想卻想不出脫身之策。

“君侯,事情實乃誤會。”不能緘默不語,公子弦唯有胡謅一個借口,聲稱自己並非不告而別,只是想出城一趟。

“哦?”林珩明擺著不信。

“不敢欺瞞君侯,弦偶然知曉清丈郊田一事,心中好奇,想要出城一探究竟。”公子弦急中生智,想到日前聽聞的新政,順勢拿來做借口,期望能夠搪塞過去。

“公子好農事?”林珩語氣緩和,貌似接受他的理由。旒珠垂掛遮擋眉眼,唇角輕勾,不復之前的冷意。

“略懂。”公子弦斟字酌句,心提到嗓子眼,愈發小心謹慎。

“善。”林珩輕笑一聲,視線掃視殿內,在勛舊和新氏族間衡量,最終選定賴白,“賴大夫擅農事,寡人委以重用。公子既好田政,無妨與他多加探討。”

賴氏專職守城門,和絕大多數晉人一樣,喜好戰場殺敵。從家族發跡至今,族中從未出過農令。賴白身為家主,不能說對農事一竅不通,但也僅知皮毛,同精通相距甚遠。

拋開事實不談,君上說他精通,他就必須精通。身為新氏族,沒有此等覺悟如何立足朝堂。

賴白心思飛轉,很快參透林珩的用意。不等公子弦做出應答,他率先起身道:“君上有旨,臣奉命唯謹。”

殿內都是聰明人,看到君臣這番奏對,當即恍然大悟。看向臉色微變的公子弦,不免搖頭嗤笑,膽敢和君上玩心眼,活該有此下場。

“有勞君侯費心。”拋開所有僥幸,公子弦清楚了解到自己的處境。事到如今,他休想輕易離開肅州城。

“公子客氣。”林珩笑意不變,方才的疾言厲色仿佛是錯覺。

賴白領旨後歸位,面對同僚歆羨的目光,表現得從容自若。面上不見一絲得色,心中卻樂開了花。

揣測國君心意,不擇手段為君上辦事,此乃新氏族發跡的手段之一。如今重拾舊業,目標由勛舊換成齊國公子,更要做到盡善盡美。

行監坐守,抉瑕擿釁,他通通手到擒來,駕輕就熟。

賴白越想越是得意,目光鎖定公子弦,分明是在看一塊誘人的肥肉。

公子弦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

無暇去想冷意由來,勉強含混過出城一事,他試圖離開晉侯宮,返回驛坊再做打算。

“君侯,如無他事,弦請告辭。”

“不忙,現有一事宣於朝,公子無妨留下一聽。”

林珩指向台階下,立即有侍人為公子弦設置席位。位在新氏族旁側,落後鹿敏,同賴白並肩而坐。

“遵君侯旨意。”公子弦推辭不得,只能振袖落座。回想方才的驚心動魄,心知林珩未必相信他的借口,而是有意揭過不提。這樣做的用意,他實在猜不透,只覺雲裏霧裏,一陣心亂如麻。

賴白側過頭,掃一眼心事重重的齊國公子,目光微閃,笑得意味深長。

殿外忽起樂聲,卻非宣告朝會結束。

群臣心生詫異,不只一人瞪大雙眼,愕然看向出現在殿前的紅衣公子。

楚煜一身華服,於菟踞於兩肩,繡金嵌玉的寬帶勒在腰間,愈顯長身鶴立,挺拔如竹。

玉玦垂掛帶下,寶劍懸於腰側。

劍首鑲嵌的寶玉和發冠同色,玉質溫潤,浮光晶瑩。

踏著禮樂聲,楚煜規行矩止,手捧蓋有國印的竹簡行入殿內。鑲嵌珍珠和彩寶的履底踏過青石,每一步如同尺子測量,未見毫厘之差。

行走間,袖擺低垂,領口的刺繡浮現金光,懸在帶下的玉玦絲絳紋絲不動。

發上玉冠垂落長纓,冠纓系於頜下,末端點綴珍珠。珠光潤澤,同襟前玉鉤相碰,光輝交織層疊,盡顯奢靡華貴。

樂人敲擊編鐘,禮樂聲恢弘。

古老的旋律隨風流淌,清越悠揚,縈繞整座大殿。

落後楚煜三步,是同樣身著華服的越國令尹。他頭戴長冠,手捧一只金盤,盤中是以金鑄的大雁,姿態栩栩如生,羽毛紋路清晰可辨,制作工藝超凡絕類,堪稱無價之寶。

行至大殿中央,兩人站定,樂聲告一段落。

眾人的目光聚集在兩人身上,驚異有之,了然有之,審慎亦有之。

類似的氛圍下,公子弦如坐針氈,楚煜卻是泰然自若。

面對晉國氏族審視的目光,越國公子神色如常,表現得波瀾不驚。仰望上首的晉國國君,他短暫牽起一抹淺笑。笑紋稍縱即逝,神情再度變得嚴肅。

“越公子煜仰慕晉君,以北荒之地為禮,願再結兩國之好。”

此言一出,殿內陷入寂靜,一瞬間落針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