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晉越婚盟傳得沸沸揚揚,隨著城外祭台搭建,運送犧牲的隊伍絡繹不絕。

牧人趕著牛羊接踵而至,漁人劃動舟船穿行河上,還有拖拽大車的獵人,都在緊趕慢趕向晉國都城聚集而來。

上京一行人沿洛水西行,途中遇到多支商旅,有豪商的車隊也有結伴的行商,攜帶的貨物五花八門,大多是聽聞婚盟期間城門不閉,商坊賦稅減半,想要入城市貨大賺一筆。

“我在途中聽到消息,立刻轉道西行。”

“可惜時日太短。”

“錯過此等盛事,必會遺憾終身。”

商旅常年行走各地,尤其是結伴的行商,大多口齒伶俐,練就一副極佳的口才。為人長袖善舞,處事八面玲瓏,不管熟人還是生人,未語先有三分笑,深諳同人結交的訣竅。彼此寒暄異常熱絡,實則沒有半分真心。

距離肅州城漸近,使者隊伍打出上京旗幟。

認出旗上的圖案,商人們不敢再大聲說話,紛紛主動避讓,以示對上京和天子的尊敬。

使者單手推開車窗,望見車外的情形,心中很是快慰:“天子威服四海。”

一句話剛剛落地,現實突然打臉。

數騎快馬飛馳而過,馬上騎士身佩全甲,背負雙矛,分明看見車隊的王旗,卻無一人打馬上前問候。

甚者,騎士一起揚鞭,不約而同策馬提速,陸續越過使者的馬車揚長而去。

“驕狂,放肆!”

使者目瞪口呆,隨即火冒三丈,怒不可遏。

他出身上京貴族,祖上有王室血脈,家族代代出任禮令,在王城內樹大根深,實力不容小覷。縱然是王子和王女也要對他禮敬三分。

此次出使晉國,他預期會遭受冷遇甚至刁難,心中早有準備。

萬萬沒想到的是,尚未進入肅州城,沒有同晉侯當面,竟先遇見一場下馬威。

有意也好,無意也罷,對身為禮令的單沖而言,被區區晉甲視而不見,無疑是奇恥大辱。

怒視絕塵而去的騎士,他滿臉赤紅,艴然不悅。怎奈對方打馬如飛,速度疾如雷電,轉瞬不見蹤影。連長相都看不清,談何拿下問罪。

“入城之後,定要質問晉侯!”單沖怒氣難消,短暫的得意如曇花一現,很快被憤懣取代。

“此事需從長計議。”同車的刁泰開口勸道。他看向咬牙切齒的單沖,聽著他的憤憤不平,心中所想卻是執政的交代。

離京當日,執政秘見於他,親口道:“天子固不可徹。封晉君侯伯,看似挑撥諸侯,實則為其增添助力。晉侯虎行狼心,在上京蟄伏九載,歸國不久便大權獨攬,非常人所能為。此去肅州,務必要果決行事,不可優柔寡斷!”

每每回想這番話,想到執政的安排,想到對此一無所知的單沖,刁泰都不免心生寒意。

馬車一路前行,車身不停搖晃,發出輕微的吱嘎聲。

單沖發泄不出怒火,對刁泰極為不滿,甚至心生遷怒,冷笑道:“刁泰,你莫不是有二意,妄圖背逆天子討好晉侯?”

“休要血口噴人!”刁泰面色陰沉,認為單沖不可理喻。

單沖怒火中燒,不顧刁泰難看的臉色,繼續道:“難道我說錯了?方才的情形,你我有目共睹。王城旗幟在前,晉人卻視而不見,足見其輕視上京,有悖逆之心!”

單沖認為自己有理,甚至咆哮出聲。

見他越說越不像話,刁泰臉色愈發難看,眉心擰出川字。他意圖制止對方,卻見單沖現出狂態,分明有癔症之兆。

想到執政之前的話,他登時心頭一跳,為免鬧出更大的動靜,當機立斷掌擊單沖頸側,將其當場擊暈。

“你……”單沖瞪大雙眼,昏厥的最後一刻,神智短暫清醒,旋即落入黑暗。

刁泰及時扶住他,沒有令他摔倒。聽到車窗外的動靜,揚聲道:“無事,繼續趕路。”

“諾。”甲士壓下心中疑惑,打馬回到車前,下令隊伍加速前行。

車隊全體策馬揚鞭,將沿途商旅甩落身後。

隨著行速加快,車身搖晃變得劇烈,開始發生顛簸。

刁泰放下單沖,確認他一時半刻不會蘇醒,快速查看車內的杯盞香爐,果然在對方使用的茶盞上發現問題。

“藥。”刁泰凝視茶盞上精美的花紋,雙眼一眨不眨,眼前很快出現重影。盞上鳥紋似活過來一般,眼瞳處漆黑,近乎妖異。

砰地一聲,茶盞脫手,殘存的茶湯灑落在車內。

刁泰臉色發白,指尖微微顫抖。他用力攥緊手指,陡生對執政的畏懼。心悸如蛛網蔓延,又似藤枝瘋長,將他牢牢纏裹其中。

他似落入網中的飛蟲,明知死亡將近,卻無論如何掙脫不開。

“執政,執政!”

刁泰咬牙切齒,臉色青白交替。

他以為單沖是設局的餌,壓根沒有想過,一旦事成,他也不可能獨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