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流亡之人妄圖虛張聲勢,口無一句實言!”

不給公子弦反咬的機會,田齊快人快語,竹筒倒豆子一般講明事情前因後果,末尾不忘總結:”齊室君子名不副實!”

“一派胡言!”公子弦火冒三丈。

他欲借沖突避開宮宴,絕不想由此背負惡名。奈何田齊伶牙俐齒,口若懸河,字字句句巨細靡遺,如同親眼所見。

“胡言?”田齊冷笑一聲,唇角的弧度莫名熟悉,竟同林珩有三分像。他上下打量著公子弦,嗤道,“齊侯臥榻不真,公子弼掌權不真,還是你遠走都城避禍不真?”

“你……”

“休要指我!”有林珩在場,田齊更覺膽壯,一把揮開公子弦的手,掌心擊在對方手背,發出一聲脆響,“你自作聰明,意圖狡言蒙蔽晉君。殊不知石墻亦會透風。妄圖以兩城謀算君侯,簡直癡心妄想!”

田齊語速飛快,話中條理分明。

林珩聽得真切,捕捉到些許端倪,目光睨向楚煜。難怪他與田齊同行,應該不是碰巧遇見。

楚煜微微一笑,不否認其中有他的手段,無意做任何掩飾,表現得一派坦然。

從田齊話中獲悉詳情,圍觀氏族無不面現怒色。

“趙弦入晉竟是打這般主意?”

“好膽!”

晉齊千裏之遙,打探消息需要時間。

假若國君被利益蒙蔽,真同他定盟,晉勢必要被拖入泥潭,楚國和齊國都會死咬不放。

“形勢瞬息萬變,誰言不會傷筋動骨!”田嬰盯著公子弦,手按到腰間,大掌握住劍柄,隨時將要出劍。

雍楹素來穩重,行事少見沖動。往日田嬰冒出莽氣,他常會設法阻攔。今日非比尋常,見田嬰須發怒張,他非但沒有勸說之意,反而袖著雙手冷眼旁觀,甚至火上添油。

“好一個齊國公子,滿腹算計,巧舌如簧蒙蔽君上,妄圖使晉為刀,真是了不得。”

“豈止。”費毅恰好站在他身旁,接言道,“這般行事分明是欺君上年少,視我等莽夫無智!”

“齊自詡禮儀之邦,齊室公子就是這般表裏不一,小人之流?”鹿敏慢悠悠開口。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尾音拉長,言辭間充滿了嘲諷。

“如公子齊所言,果真傳言有誤。所謂禮儀之邦,君子之譽,八成是齊人自封,為自己面龐貼金。”賴白笑呵呵出聲,言辭犀利,每一字都在補刀。

呂奔父子站在人群後,聽到晉國氏族辛辣的嘲諷,再看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公子弦,不約而同冒出冷汗,手腳一陣冰涼。

父子倆對視一眼,想到諸國對晉人,尤其是晉國氏族的評價,不由得頭皮發麻。

兇狠,蠻橫,霸道,逞性妄為。

一群虎狼!

“父親,還要過去嗎?”呂堅低聲道。

“去。”呂奔硬著頭皮說道,堅決不能臨陣退縮。晉人兇狠霸道,他們更要表明立場。日後宋有變故,呂氏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父子倆穿過人群,站定到田齊身後。

此舉出人預料,田齊瞪大雙眼,著實沒有想到。

“呂大夫?”

“公子放心,仆絕不容人欺你!”

呂奔深吸一口氣,正色面向公子弦,義正辭嚴道:“公子齊之母乃宋室女。宋雖小,能護血親。如要欺公子齊,先擊吾,踏過吾身!”

一番話慷慨激昂,豪情萬丈。

晉國氏族齊刷刷看向他,目光都帶著稀奇。

林珩挑了下眉,眼底閃過一抹驚訝,隨即化作了然。楚煜笑意清淺,他掌握諸國情報,相當了解宋人的作風,對此絲毫不感到意外。

田齊先是愕然,再是震驚,看向呂奔的目光十分難以形容。

在宋國時,他見到三令的虛偽和狡詐,對宋國氏族的印象是口蜜腹劍,兩面三刀,擅使陰險手段。

相比之下,呂奔只是有些厚臉皮,倒也無傷大雅,甚至稱得上一股清流。

先遭田齊痛罵,又被晉國氏族明嘲暗諷,公子弦羞憤難當。呂奔的陳詞成為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

氣恨交加,羞慚無顏,孤立無援。

電光火石間,他選擇唯一的脫身之策,雙眼一閉昏厥在地。

砰地一聲,公子弦倒地不起。

林珩看著他,眼底閃過冷嘲。

“來人,送公子弦出宮。”看穿對方的把戲,林珩下令送其出宮,甚至沒有召醫,足見對其人的厭惡和不喜。

“諾。”侍人領命退下。

公子弦如願以償,成功從宮宴脫身。

侍人擡著他送上馬車,馬塘奉命帶人護送。隊伍從宮門前出發,慢悠悠穿過城內,不意外引來刺探的目光。

黑暗中,幾名做商人打扮的男子藏身窄巷,目光緊隨馬車,確認車中人的身份,不免心生驚異。

不久之前,他們親眼見到這輛馬車離開驛坊,送公子弦往宮中赴宴。算一算時間,宴會未至中途,人竟然被送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