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日落風生,薄暮冥冥。

肅州城頭傳出鼓聲,一聲接著一聲,恰如悶雷炸響,震動廣闊平原。

“城門將閉!”

城門下,守城的卒伍列隊歸營,腳步略顯雜沓,矛戈頓地聲不絕於耳。

幾名強壯的軍仆排成一行,雙足撐地發力,肩背和手臂的肌肉隆隆鼓起,合力轉動絞盤。

吱嘎聲響起,門軸轉動,鎖鏈一圈圈纏繞,鑲嵌銅釘的城門緩慢合攏。

距離城門不遠,一隊商人拔足狂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可惜還是慢了一步,抵達城下時,厚重的門扉已經關閉。

眾人無計可施,眼巴巴望著門上銅釘,一陣捶胸頓足。

天色愈暗,城頭立起火把。

火光照亮城頭林立的旗幟,旗上的圖騰刹那鮮活,仿佛活過來一般。

“今夜無法入城,全怪路上拖延!”

一步之遙被攔在城外,商人們難免互相抱怨,後悔不該中途停留。

事已至此,眾人實在無法,只能轉道去往附近鄉邑,期望能在村人家中借宿一晚。

“春日倒寒,露宿荒郊恐遭狼,速行。”

他們全是小商,不比豪商財大氣粗,沒有強悍的護衛,只能結伴行走,依靠人數震懾宵小。

隊伍中以西地商人居多,少數來自南地和近海的諸侯國,陸續在中途加入進來,組成一支規模可觀的隊伍。

商人們常年行走各地,掌握大量消息和秘聞。

最近一段時期,晉國伐鄭、楚國內亂以及越公子使晉最為人津津樂道。

“鄭國已滅,疆土納入晉。楚國公子項殺兄囚弟,大權獨攬。越公子使晉,聽說兩國要定盟。”一名年約不惑的商人趕著馬車,和同行之人交談。

“這些都是舊事。我聽人說齊國公子弦入晉,估計齊國也不太平。”一名穿著短袍的商人背負藤筐,手裏牽著一頭青驢。驢身後拉著一輛板車,車上堆滿貨物,準備到肅州城售賣。兩名奴隸走在車後,熟練地推動車身。

“齊國公子?”隊伍眾人心生好奇,紛紛看過來。

“你從何得知?”一名吳地商人詫異道。

瞥一眼問話之人,短袍商人嗤了一聲:“哪來的愣頭青,不知規矩。”

吳商馬上意識到不妥。

商旅們常年行走各國,掌握不同的消息渠道,彼此諱莫如深,沒人會大咧咧說出來。

眾人很快揭過此事,陸續擦亮火石點燃火把,尋找之前路過的鄉邑。

有幾人慢下腳步,刻意落在隊伍最後。火光照耀下,幾人交換眼色,準備入城後避開人群,設法將消息傳回國內。

留意到隊伍中的異樣,短袍商人嘴角勾了勾,知曉事情已成。

他懷中藏著一封短信,由蒼金親筆所寫。

為完成林珩的交代,蒼金放飛信鳥,多方聯絡可信之人。不需要多久,公子弦入晉一事就會傳遍諸國,楚國自然不會例外。

城門外,商人們越行越遠,隊伍消失在夜色之中。

肅州城內,一輛接一輛馬車穿過城東,馬奴不斷揮動韁繩,驅車馳向晉侯宮。

齊國公子遠道而來,依照慣例,今夜宮內設宴款待。

越公子煜,蜀公子齊,蔡使歡以及宋國使臣都將出席。

大小氏族在陪宴之列。各家車輛準時出發,陸續抵達晉侯宮,在宮門前相遇。

費毅的馬車先到一步,鹿敏的車輛緊隨其後。

兩人奉林珩旨意擬定戰功賞田一事,近日來頻繁會面,關系卻未見緩和,反而比之前更加糟糕,變得水火不容。

在擬定章程上發生分歧,兩人爭執不下,一見面就吹胡子瞪眼,隨時隨地劍拔弩張。

“費大夫。”

“鹿大夫。”

兩人在宮門前下車,互相致以問候。行事一板一眼,禮儀無可挑剔,偏偏能清楚看出態度敷衍,嘴角的冷笑更是毫不掩飾。

賴白和呂勇結伴而至,剛下馬車就瞧見這一幕,不約而同慢下腳步。

目送兩位上卿進入宮門,兩人才舒緩緊繃的神經,對視後幹笑一聲,遮掩尷尬和心虛。

論理,他們身為新氏族,本該和鹿敏共進退。

怎奈費毅實在不好惹。

最重要的是,君上不喜氏族無故相爭。

今日官爵因何而來,兩人心知肚明。事情該避則避,不會硬著頭皮往前沖。

“時移世易,如今不比先君在時。”呂勇嘆息一聲。

“慎言。”賴白出聲提醒,向旁側努了努嘴。

呂勇瞬時噤聲,順著他的視線望去,就見繪有智氏圖騰的馬車出現在夜色下。

駕車的馬奴身強體健,一雙手臂尤為粗壯,不亞於小氏族家中私兵。

護衛車輛的私兵皆佩半甲,沒有騎馬,跑步跟隨車輛竟無一人掉隊,抵達宮門前也未見氣喘。

呂勇看得眼熱,賴白也極是羨慕。

“不能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