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藥有相沖,毒有千方。善用可醫人,惡用能損命。”

費毅打開木盒,裏面靜靜躺著三只玉瓶,每只僅有手指長,肚圓頸細,玉質晶瑩潤澤。

瓶身浮凸花紋,細節處纖毫畢現,雕刻得十分精巧。

瓶塞同瓶身渾然一體,需要觸動鑲嵌在瓶身上的機關才能開啟。

瓶中既非丸藥也非藥粉,而是泛著青綠的汁液。

藥汁略有些粘稠,采自十多種草藥,經過特殊方式熬煮提煉而成。

“此乃毒方,可治病,也能奪命。”

費毅重新扣上玉塞,將藥瓶放回盒中。

三只玉瓶並排擺放,瓶身上的雕刻彼此契合,竟然是一條肋上生翅的巨蛇。

巨蛇額前長角,眼箍細鱗,極類上古傳說中的兇獸。

林珩細看巨蛇紋路,莫名覺得有些熟悉。絞盡腦汁回想,一幕畫面閃過腦海,那是關於前朝先民的記錄。

“殷民圖騰?”

費嵐和費何倏地擡起頭,滿臉震驚之色。

費毅動作稍頓,緩慢垂下目光,發出一聲輕嘆。

“不瞞公子,費氏先祖確為殷人,數百年前遷入晉地,助晉侯開疆拓土,以戰功授上大夫,代代相襲。”

“我母同費氏有舊?”林珩審視費毅,不放過他的任何表情。

費毅將木盒推向林珩,又從耳上摘下一枚玉環。手指觸動玉環內側,只聽哢噠一聲輕響,玉環分成兩半,一半中空,內裏藏著一張薄如蟬翼的紗。

輕紗透明,展開能覆蓋半掌。

紗上寫滿細長的文字,筆畫鉤曲,仿效花鳥蟲魚,儼然是殷人的傳承。

“正夫人之母出身申國黎氏。黎氏曾對費氏有大恩,此事罕有人知。”

費毅展開輕紗,對照上面的文字逐一向林珩解釋。

“外大父可知此事?”林珩對殷人知之甚少,相隔數百年,故紙堆中的記載也不甚詳盡。只知前朝好人祭,動輒以千百人祭祀。史書記載中,一次重大祭祀的犧牲能達兩千。

“不知。”費毅沉聲道,“申國被楚吞並,黎氏族滅。除了正夫人之母,世間再無黎氏之人。”

正因知情人逝去,秘密才能保守至今。

“我母如何得藥?”林珩繼續問道。

“藥乃先父贈與黎氏女,後傳至正夫人手中。”費毅回想當年,不免有些慨嘆。若非深知藥性又親眼見過晉侯發病的情形,實在難以置信,素來敦厚溫柔的正夫人會有如此手段。

“外大母?”

“正是。”費毅頷首道,“正夫人如何下藥,臣一概不知。正夫人臨終前將此信傳與臣,要求費氏踐諾,不以實情告國君,不醫國君病症,則黎氏對費氏之恩一筆勾銷。”

費毅凝視紗上的文字,仍能記起那一刻的震驚。

他曾想方設法聯絡正夫人,奈何當時宮內情況復雜,以有狐氏為首的新氏族興風作浪,妾夫人們手段百出,國君更在推波助瀾。

正夫人在生產時傷了身體,常年離不開湯藥。百般防範還是遭了算計,在宮墻內血枯而亡,香消玉殞。

“正夫人行事縝密,知情者多殉葬。對國君用藥一事,迄今未被覺察。宮醫或有發現,不知藥方也束手無策。”

提到晉侯時,費毅面無表情,既無敬畏也無厭恨。

他的態度代表絕大多數勛舊。

對於一國之君,他們的尊敬流於表面。條件一旦成熟,推翻晉侯不在話下,沒有一人會手軟。

林珩沉吟不語,看向寫滿字的輕紗。

費毅言之鑿鑿,說得煞有其事。真假摻雜或有可能,全部是謊言,對他沒有半點好處。

“父君頭疾無法根治,最終會如何?”林珩看向費毅,鎖定對方的視線。

費毅頓了一下,選擇實言相告:“頭疾引發劇痛,日夜備受煎熬,終將癲狂而死。”

“是嗎?”

一聲低喃,似輕風拂過耳畔。

林珩垂下眼簾,忽然間勾了一下唇角。

白皙的面容不染血色,瞳孔幽暗深邃,沒有對晉侯的擔憂,只有平淡到極致的冷漠。

對上他的目光,費毅瞳孔微縮,神情瞬間凝固。

一刹那,他恍如置身冰天雪地。耳際嗡鳴,額角鼓脹,寒意沿著脊背攀爬,飛速充斥四肢百骸。

“既同我母有約,望卿信守承諾。至於卿所求,”林珩歪了下頭,手指輕點桌面,溫和道,“萬物有價,卿以何交換?”

“費氏藥方獻於公子。”

“不夠。”

“費氏願效忠公子,助公子執掌大權,成就大業。”

“不夠。”

林珩連續拒絕,費毅心生不安,定定地看向對方。

目光交鋒,彼此拉鋸,林珩一派淡然,費毅愈發忐忑。

足足過了半刻鐘,費毅終究放下僥幸,低頭道:“公子有何要求,無妨直言。”

“我無意費氏藥方,卿可自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