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清晨,第一縷陽光落入肅州城,大街小巷傳出人聲。

車輪壓過土路,馬蹄聲陣陣。

雕刻圖騰的車駕行出城東,魚貫駛向晉侯宮。

道路交匯點,兩駕馬車不期而遇。

看清來者是誰,車奴同時揮動韁繩,意圖搶先一步。

護衛馬車的私兵撐起小盾,擦身而過時迅猛撞擊,一瞬間的力量能碎裂臂骨。蠻力沖擊下,彼此都沒占到便宜,各自後退半步,兇狠地怒視對手。

“速行!”

車內傳出聲音,馬奴奮力揮動韁繩,駿馬發出嘶鳴,車輪轉速加快,兩車近乎並駕齊驅。

道路前方閃過黑影,是另一輛氏族馬車。

瞧見兩駕龐然大物,車旁護衛駭然失色,馬奴拼命揮舞長鞭,仍避不開飛速馳來的車駕。

轟!

一聲巨響,擋在路中的馬車被撞翻,賴氏家主從車內滾落,發冠歪斜,長袍沾滿塵土,樣子狼狽不堪。

來不及從地上爬起身,頭頂忽有黑影罩下。

賴氏家主變貌失色,就地向一側翻滾,避開掉落的車板,驚險撿回一條命。

“家主!”

賴氏私兵心中大駭,猛撲上前圍住賴白,瞅準時機拉著他沖出戰團。

“此地不善,速歸家。”

賴白藏在私兵身後,手微微顫抖,血線滑過手背,順著指尖滴落。他擡頭看向毫發無損的兩駕馬車,目光閃爍不定。

漆黑描金,輪輻三十,車前雕刻家族圖騰,一為有狐氏,另一輛赫然是重歸肅州的智氏。

賴氏馬車翻倒在地,交鋒的雙方皆不屑一顧。

馬奴全力驅策駿馬,龐大的車身連鑣並軫,一左一右繞過地上殘骸,向晉侯宮飛馳而去。

兩家私兵徒步跟隨,全部身披半甲肩扛銅盾。在短暫的交鋒中,部分私兵面帶淤青,個別手臂和肩膀受傷,持盾的胳膊無法施力,儼然是骨頭受創。

兩支隊伍揚長而去,賴氏一行人孤零零站在原地。

遇有車駕經過,賴白竟不遮面,自言受傷不輕,揚聲要護衛送他歸家。

呂氏家主駕車經過,本打算帶他一同前往晉侯宮。賴白連連擺手,搖頭謝絕對方好意。

“我早年左肩受刀,再不能持戈。此番墜車引發舊傷,需要歸家休養。”

賴白說話時,馬奴利落解開韁繩,在馬背鋪上軟墊,小心攙扶他上馬。

賴白故意哎呦兩聲,全然不顧面子。為看上去逼真,他幹脆趴到馬背上,帶著一身的狼狽招搖過市。

目睹全過程,呂氏家主瞠目結舌。半晌後反應過來,猛然一捶拳。

“是我愚鈍!”

國君臥病不起,今日朝會由公子珩主持。

群臣分立在朝,矛盾激化,朝會之上必掀起腥風血雨。如他和賴氏這般實力微末,隨時可能被風浪擊碎。

“大意了,為何沒能想到。”

呂氏家主捶胸頓足,徹底明悟為何賴白如此作態。

不惜舍棄臉面,分明是為了保命。

撞車絕非無妄之災,反而是天賜良機,讓他有借口從漩渦中脫身。就算只是暫時,也實在令人羨慕。

呂氏家主心思百轉,甚至也想碰一碰運氣。可惜時運不濟,直至他抵達宮門前也沒遇見同樣的機會。

金烏漸升,巍峨的宮殿籠罩在陽光下,似覆上一層金紗。

馬車陸續停在宮門前,群臣在門前下車,快速整理冠袍,邁步踏入宮門。

通往正殿的宮道之上,氏族們自然排成隊列,勛舊並肩同行,新氏族聚在一處,彼此間涇渭分明。

丹陛上傳出禮樂聲,亙古悠遠。

侍人站在廊下,面容朦朧在光影中,看不真切,腰間垂掛的絲絳格外醒目。

晉侯不上朝,林珩暫代國君執政,殿內布局做出更改,議事的程序也有所變化。

國君寶座空缺,氏族位置沒有移動。公子長和公子原的聽政被取消,兩人原來站立的位置豎起宮燈,燈前多出一張桌案,專為林珩設置。

見到這番變化,群臣表現不一,心中各有思量。

勛舊交換目光,新氏族大多皺眉。眾人不著痕跡看向有狐氏和鹿氏,可惜未能看出任何端倪。

禮樂聲逐漸高亢,編鐘的清音在殿前回蕩。

氏族們陸續落座,短暫目光交鋒,預想中的唇槍舌劍並未出現。

左右兩班集體陷入沉默。

智淵和陶裕閉目養神,有狐丹微合雙眼,鹿敏等人也是一言不發,好似突然間達成默契。

田嬰左右看看,略微有些坐不住。

雍楹咳嗽一聲,出於兩家多年的交情提醒他穩重,不要做出頭的椽子。

費氏父子坐在位置上,眼觀鼻鼻觀心,表現得四平八穩。任誰都無法猜出他們此刻在想些什麽。

禮樂聲莊嚴肅穆,中途加入鼓聲,令眾人精神一振。

伴著鼓音,一道身影跨過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