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肅州城被夜色籠罩,喧囂繁鬧銷聲匿跡,只余一片清冷。

夜風席卷長街,濃霧漸起。

城東氏族緊閉門戶,門奴在台階上來回走動,不時跺著腳,為身體獲取些許暖意,也為打起精神驅散困頓。

忽有一陣馬蹄聲傳來。

門奴定睛望去,只見一輛沒有任何標記的馬車穿過霧障,出現在街道盡頭。

駿馬口中套著嚼子,只有喘息不聞嘶鳴。馬奴揮動韁繩,車輛一路疾馳。木輪壓過土路,輪軸飛速轉動,發出吱嘎聲響。

車廂門窗緊閉,看不清車內人影。

數名壯奴跟隨在馬車兩旁,身著麻布短袍,腳上套著草鞋,護衛馬車穿過城內,速度絲毫不慢。

隊伍經過府門前,帶起一陣冷風。

門奴迅速藏進陰影,借門前石獸遮擋身形。

他小心探出頭,從縫隙中透出視線,盯著馬車行遠,轉向進入交叉的小巷。

隊伍遠去之後,門奴才走出藏身處。

看一眼馬車消失的方向,他懶洋洋打了個哈欠,繼續抱臂在台階上走動,期望日頭早些高升,漫漫長夜委實難熬。

馬車穿過小巷,行至一面石墻前。

墻上開有門洞,左右兩側有奴隸等候。

駕車的馬奴收緊韁繩,車行速度減慢,中途沒有停頓,徑直穿過門洞消失在石墻之後。

壯奴緊跟上去,守門的奴隸停留原地,確認沒有探子跟隨才走入門內,合力關閉門扉搭上門栓。

墻後是寬敞的通道,直連成排廂房。

馬車停住,車門推開,一名小奴跳下車,迅速匍匐在地,在車輪旁躬起身。

有狐達走出車廂,木底皮履踏上小奴的背,以人為踏走下馬車。

吱嘎一聲,廂房門敞開,昏黃的燈光在室內搖曳,一名青年背光走出。

“舅父。”公子長快步迎上前,一身長袍,沒有戴冠。臉頰向內凹陷,短短數日瘦得厲害。

看到他的模樣,有狐達皺了下眉。想到秘密過府的目的,一把握住公子長的手腕,低聲道:“進去說。”

室內設有屏風,數盞銅燈靠墻擺放。

火光跳躍,煙氣緩慢上升。光影落在屏風上,邊緣跳躍擴散,仿佛一張蛛網正徐徐鋪開。

兩人入室落座,婢奴送上熱湯,旋即被揮退。

門從外合攏,有狐達帶來的壯奴守在兩旁,連伺候公子長的婢仆也不許靠近。

室內,有狐達飲下半盞熱湯,滋潤幹澀的喉嚨。

暗中調動人手,周密進行布局,他忙得腳不沾地,很難有休息的時間。

公子長受罰閉府,必然有人監視,他此行實在冒險。但為成大事,他不得不鋌而走險,親自走這一趟。

“舅父前來是有要事?”

公子長閉門不出,使得消息閉塞,對朝中變化知之甚少,近乎成為聾子瞎子。

他不甘心,猶如一頭困獸,偏又無計可施。

有狐達放下杯盞,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計劃有變,君上重病臥榻不起,公子珩執政,國太夫人堅持立嫡,對公子極為不利。”

公子長驚愕不已。

“父君病重,林珩執政?”

“沒錯。”有狐達加重聲音,“國太夫人獨斷專行,智氏重歸肅州。請立世子的奏疏遞送上京,天子一旦下旨,再無挽回可能。”

公子長如遭雷擊,顱內嗡嗡作響。

多年來的期盼即將付諸東流,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頃刻間化為泡影。

他陡然陷入恐慌,一時間失去章程。倉惶之下撲向前,用力攥住有狐達的衣袖,焦急道:“舅父救我!”

一旦林珩成為世子,他必不會有好下場。

晉立數百年,國勢強盛雄霸一方。圍繞君位不知掀起多少腥風血雨。在權利鬥爭中失敗會是什麽下場,他心中一清二楚。

在林珩歸國之前,林長從未想過會落敗。

如今事實擺在眼前,他變得無措恐慌,哪還有往日的張狂和威風。

“舅父,救我!”

面對張皇失措的公子長,有狐達很是失望。

身為晉室子,他不該如此懦弱。危機近在咫尺,暴怒瘋癲也勝過畏懼驚慌。

回想朝會上的林珩,對比眼前的林長,有狐達無聲嘆息。

“舅父?”

“公子,事到如今唯有一策。”

“何策,舅父教我!”

林長抓住有狐達,仿佛抓住救命稻草。

有狐達盯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道:“搶先包圍晉侯宮,拿下肅州城。”

“什麽?!”

林長雙腿發軟。

有狐達鎖定林長的視線,單手按住他的肩膀,手指用力,鋼鉤一般鉗住他,不許他躲閃。

“調兵入城,屠勛舊,圍宮。誅公子珩,困國太夫人,請國君禪位公子,由公子掌國印。”

“這、這……”

公子長張口結舌,怛然失色,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