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砰。

酒盞落地,一路向前翻滾,撞到木盒邊緣,被一只套著皮履的大腳踩住,用力碾壓,發出刺耳的擠壓聲,當場四分五裂。

熊羆轉過頭,循著酒盞滾落的方向望去,對上一張陰沉的面孔,當即咧嘴一笑。

中大夫婁至。

豐標不凡清雅高邁的氏族家主,此刻鐵青著面孔,怒視腳踩酒盞的熊羆,怒氣不斷上湧,猶如火山噴發。

盒中頭顱他一眼認出。

婁符,洛城主簿,婁氏旁支子弟,頗有能力才學。如今竟然死無全屍,頭顱被裝在盒中袒露在眾人面前,恍如為宴會助興的樂子。

簡直是奇恥大辱!

婁至怒發沖冠,見熊羆諷笑連連挑釁之意昭然,立刻就要拍案而起,右手已經按住劍柄。

“冷靜!”

身旁的氏族連忙拉住他,另有一人按住他的肩膀,強行將他按在位置上。

“事情不明,莫要沖動。”

楚煜居高臨下,一切盡收眼底。

他端起酒盞輕飲一口,笑容掛在臉上,絲毫不在意婁至等人的怒火和審視,目光在兩位叔父之間逡巡,短暫停留在松陽君臉上。

“仲父,盒中之人乃是洛城主簿,設計行刺於我。就戮時言之鑿鑿,道刺殺是仲父指使。”

“血口噴人!”

松陽君勃然大怒,大掌拍在案上,酒盞銀盤隨之震起,發出一陣磕碰聲。伺候席間的婢女受到驚嚇,差點抱不足酒壺,使得酒水灑出,濺濕了松陽君的袖擺。

婢女大驚失色,立即俯身在地,因恐懼瑟瑟發抖。

松陽君無暇理會她,目光迎上楚煜,又毫無遮掩的看向越侯,硬聲道:“我行事向來正大光明,絕不使鬼蜮伎倆。此人胡言亂語信口雌黃,斬首便宜了他,真該千刀萬剮!”

松陽君滿面怒色,一番話擲地有聲,殺氣騰騰。

他承認不喜楚煜,沒有偽做和睦,也沒口口聲聲歡迎他歸國。但他從未派人行刺,同婁符更無半分瓜葛。

婁氏忠於越侯,滿朝皆知。

婁符若是自作主張且罷,若是為人驅使,這個家族的忠心就值得商榷。

松陽君從未如此刻清醒。

爭奪權柄是一回事,被人扣鍋萬萬不行。

“仲父,我也不願相信。”楚煜故作為難,發出一聲輕嘆,“刺殺發生在縣府,縣大夫侯川及多名文吏親眼目睹。事後還在婁符房內發現竹簡,字字句句指向仲父,實在做不得假。”

松陽君絞盡腦汁思索,究竟誰有能力驅策婁符,還要想方設法陷害他。

突然,他眉心一跳,想到鐘離君數月前新納的嬌妾。這個女人出身可不簡單,她的家族同婁氏數代聯姻,背後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根本撕扯不斷。

一念通達,恰似撥雲見日。

松陽君茅塞頓開,惡狠狠瞪向鐘離君,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鐘離君暗道不妙,正要開口說話,楚煜卻沒給他這個機會。

“仲父,我萬般思量,認為事情存疑。您素來行事磊落,絕非此等奸邪小人。婁符定是受人指使汙蔑於您。”楚煜看似為松陽君開脫,實則在火上澆油,進一步激發他的怒氣,“此計實在毒辣。我若喪命洛城,您必被千夫所指,百口莫辯。我若心狹被婁符之言蒙蔽,必對您心生猜忌,怨恨於您。”

楚煜連連搖頭,聲音中滿是悵然。隨即又話鋒一轉:“我將此人頭顱帶回,專為提醒仲父,務必提防狡詐小人。還有季父,一樣要小心。”

公子煜言辭懇切,披著親情的外紗,將挑撥離間和冷嘲熱諷演繹得淋漓盡致。

越侯側頭看向他,眼底閃過一抹詫異。他以為兒子是要以雷霆之勢追究真兇,事情的發展卻和預想大相徑庭。

殿內氏族神情各異。

有人恍然大悟,有人緊鎖眉心。但無一例外,沒人相信楚煜話中的親情,一個字都不信。

松陽君也不信,但不妨礙他鎖定目標,朝最可能陷害他的鐘離君噴火。

他必須洗清自己身上的嫌疑。否則記錄在史書上,別說爭奪國君之位,他畢生都將背負汙名。

“楚泊,你好毒辣的心腸!”

“仲兄,你誤會了。”

“什麽誤會,你自幼狡猾,類似的手段還少嗎?!”

松陽君怒不可遏,悍然踹翻桌案,大吼著撲向鐘離君。兩手拽住他的衣領,強行將他提起來,用力摜向地面。

“二弟,三弟!”

越侯焦急出聲,滿臉都是擔憂之色。他不停在原地捶掌,卻絲毫沒有上前的意圖,更沒召喚殿外甲士。

趁此間隙,松陽君兩度抓起鐘離君,狠狠將他摔倒,拳腳相加。

“仲兄,聽我解釋!”

“不聽,你這刺殺親侄嫁禍兄長的卑劣小人!”

松陽君握緊拳頭,雨點一般砸在鐘離君身上。

鐘離君起初還想著躲閃,連續被砸中腹部和臉頰,疼痛難當,終於生出火氣。迅速出掌扣住松陽君的拳頭,扼制他的攻勢,旋即擡腿踹向他的膝蓋,猛將他踹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