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入夜,越侯宮舉辦盛大宴會,慶賀楚煜歸國。

大殿內燈燭輝煌,香餅在爐中燃燒,香氣裊裊。

殿前豎起兩排火把,照亮通往丹陛的宮道。方形篝火熊熊燃燒,焰光躥起數米,同銀月繁星交相輝映。

氏族的馬車排成長龍,有序穿城而過,停靠在宮門前。

門前早有侍人等候,確認來者身份,將其引往大殿,在提前備好的席位落座。

殿前台階潑灑清水,在火光中急速蒸幹,短暫騰起水汽。

殿內擺放近百盞宮燈,每盞都有半人高,鑄造成樹形。樹枝分叉,尖端托起三只圓形燈盤,盤中注滿燈油,燈芯燃燒時散發出陣陣幽香。

氏族陸續就座,松陽君和鐘離君聯袂入殿,分坐在兩班席位之首,身邊各有兩名婢女伺候。

高階之上設三席,一為越侯,一為國太夫人,另一席不言而喻,自然是為歸國的公子煜準備。

國君未至,宴席不開。

氏族們枯坐在席位上,面前各有一張木桌,桌上擺放瓜果酒水和羹湯菜蔬。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熱騰騰的菜肴逐漸變涼,高階之上始終空空如也。氏族們終於察覺到異樣。

“君上為何還不至?”

“國太夫人也未入席。”

“看那裏。”

氏族們交頭接耳,互相間竊竊私語,猜測越侯遲遲不露面的原因。

有人看出端倪,向松陽君和鐘離君的方向示意。

眾人福至心靈,不著痕跡看過去,就見兩人一改平日作風,尤其是松陽君,暴躁脾氣不見蹤影,格外能沉得住氣。

“你是說……”

“八成是國太夫人不滿。”

議論聲又起,氏族們心有了悟,有人皺眉,有人沉吟不語,也有人暗自得意,顯然是更看好國君的兩個兄弟,而非在上京數年的公子煜。

鐘離君端起酒盞,遮去嘴角的冷笑。

縱然楚煜穎悟絕倫,終究離國多年,除了國君的支持,在前朝沒有多少根基。正夫人臥病多年,宮苑握在國太夫人手中,他更是缺乏助力。

前朝宮苑舉步維艱,援手少之又少。

真實吃過教訓,他才會明白,歸國容易,手握世子印卻是難如登天。

鐘離君成竹在胸,笑容裏透出快慰。

松陽君瞥他一眼,哼了一聲。雖不喜國太夫人偏心,但兩人此時目標一致,猜出對方做法於己有利,自是緘口不語。

如眾人預料,越侯和楚煜許久不至大殿,的確和國太夫人有關。

此刻,父子倆坐在南殿中,國太夫人額頭裹著絹帶,口稱身體不適,隨意就要打發走他們。

“我夜感風寒,不宜與宴。”

國太夫人出身梁氏,先祖曾為一方諸侯,在國戰中落敗,舉族歸附越國。

為鞏固人心,三代越侯同梁氏聯姻,使得梁氏發展壯大,家中出過五位上大夫,十一位中大夫,牢牢把持下軍,成為越國數一數二的大氏族,權威僅在國君之下。

國太夫人是家中嫡長女,嫁入宮內數十載,接連誕下三子。妾夫人不敢掠其鋒芒,先君也多有放縱。數十年如一日,她的脾氣始終不曾收斂,反而愈演愈烈。

先君薨逝,今上登位。

正夫人生下嫡子,她卻分外不喜,千方百計要扶持國君的兄弟,幾次明言要越侯立鐘離君為世子。

見越侯不願點頭,三番五次推脫,她竟拿捏正夫人家族,並聯合部分氏族強逼楚煜離國,自請前往上京為質。

因為這件事,越侯首次和國太夫人翻臉,母子倆近乎決裂。

還是楚煜在離國前勸說父親,才使得事情平息,影響局限在宮廷之內,沒有在國內引發動蕩。

楚煜離國這些年,國太夫人有所收斂,有意維系母子親情。

可惜偽裝終有戳破的一日。

她本就不喜楚煜,又被鐘離君挑唆,幹脆拒絕出席宴會,打定主意給楚煜一個下馬威。

“母親,您決意如此?”

越侯面沉似水,猛地放下杯盞。盞中茶湯灑出,濺濕了他的手指。

此舉出乎國太夫人預料。

她先是一怔,旋即怒形於色,揮袖掃開面前銀盞,硬聲道:“我不去,君侯還想押我去不成?”

越侯定定地看她一眼,忽地站起身,雙拳緊握臉頰緊繃。他在壓抑自己的脾氣。不滿逐年累積,終有爆發的一日。

“母親身體不適,那便安心調養。宮中事交給袁姬,您也免去操勞。”

“你說什麽?!”

國太夫人愕然失色,越侯不欲多言,喚起楚煜轉身離開。

楚煜順勢站起身,恭謹向國太夫人行禮。對上國太夫人冒火的雙眼,他展顏一笑,溫和道:“大母,請保重身體。”

父子倆前後離殿,越侯隔著殿門下令侍人:“國太夫人需休養,不許任何人打擾。”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