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番查探下來,雖然不能進門,鬼也不見半只,卻並非一無所獲。

雲不意升到高處後發現,桂村的每棟民居,包含屋前屋後的院落的形狀大有文章,將它們左右分開,按從村口到村尾的順序描畫出來,即是一個個獨特的字符。

秦方和冷天道將這些字符相連後,繪制出了兩張放大版的古符箓,左側這一脈房屋連成的為鎮壓符,右側則為壁障符。

鎮壓、壁障。

聯系上桂村的陣勢,整個陣法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口棺材上被貼了兩張古符,一張用來遮蔽外人視線,另一張用作壓制棺裏的東西。

十分微妙且矛盾,仿佛布陣和造村的不是同一個人,並且目的相反。

秦離繁盯著畫在手帕上的古符紋路,呆呆地問:“我在仙界見過這種古符,非窮兇極惡之地和兇棺險墓不能用,這桂村底下不會還有東西吧?”

四界分離後,仙界成了得道的紅塵仙和修行者共同生活之處。仙人中有不少精通陣法符箓之術者,秦方的父親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老人家親情淡薄,最喜歡做挖墳掘墓的事,不是為了墳冢中的寶物和修行方法,而是喜歡挖墳這件事,尤其喜歡親手掘出大兇之墳,然後想辦法將其重新鎮壓封印。

他享受這個在死亡邊緣大鵬展翅,在危急關頭絞盡腦汁、激發潛能的過程。

托他的福,秦方有幸學習不少陣法符箓的要點,秦離繁也碰巧見識過許多類似的東西。

這種幾乎只出現在古墓中的古符便是其中之一。

冷天道將手虛按在地面上,闔眼半晌,搖搖頭:“感覺不到任何東西,要麽底下空無一物,要麽就是被壁障符擋住了。”

“等晚上再看吧。”雲不意道,“白天的桂村估計就是個空殼。”

秦方看了看天色,剛才一番探查花了他們不少時間,現在已近黃昏,距離入夜不遠了。

入夜後的桂村還不知道有多危險,他們是該休整一下。

於是三人點頭答應,退出桂村數十米外,在河岸上找地方坐下休息,靜待夜晚來臨。

雲不意收回大部分分枝,只留一條勾在冷天道手指上,末端伸進水中,被凍得一個激靈蜷縮倒回。

冷天道托住他,凝神打量片刻:“你興致不高,怎麽了?”

聽到這話,秦方與秦離繁齊刷刷望了過去,見他蔫頭耷拉腦的,話也沒平時多,都覺得奇怪。

“不舒服嗎?”秦離繁搓了搓他的葉子。

雲不意搖頭:“不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從進了桂村就感覺渾身不得勁,可能被你們說的陣勢影響了吧。”

說著,他又感覺提不起精神,便把枝條從冷天道指間抽離,探進水裏又凍了自己一下。

彼時,夕陽斜入水底,被他激起的漣漪攪碎,像一片沉底的碎金。

雲不意眼前一花,恍惚中似乎看見那片金色裏有什麽東西一閃而過,定睛去看,卻是空無一物。

大概是眼花了吧。

雲不意三片葉子互搓,跟搓臉似的,讓自己更清醒些。

這時,秦離繁扯了扯秦方的衣袖,湊到他身邊說:“阿爹,那種古符每次出現,都是在大兇大惡的古墓裏。”

秦方正探看雲不意的身體狀況,漫不經心點頭:“我知道。”

雲不意和冷天道卻同時理解了他的意思:“你是說,桂村裏的‘陣’,也符合大兇大惡的定義?”

秦方怔了怔,驀地眼神一凜,扭頭看向桂村的方向。

與此同時,秦離繁喃喃道:“這種兇險之處有個特點,一旦到了現世時機,就會……”

他話音未落,刹那間,黃昏的余暉如潮水般飛速後退,轉眼夜幕降臨,黑暗像鐵鑄的帷幕包圍四合,一彎月亮掛上桂樹枝頭,散發出冰冷的銀色光芒。

桂村內,家家戶戶的燈火漸次亮起,門窗上映出扭曲細長的影子,沸騰的泥沼一樣無序翻滾。

土路半空凝聚出一盞又一盞燈籠,像有人提著似的飄向村尾的戲台,輕輕落在台下的木制長椅下,長椅空無一人,地上卻照出一道道人影。

風“呼啦”一聲吹亮掛在戲台一角的紅色燈籠,中間凸起的三塊隔板被燈光浸沒出細密繁復的花紋,精致而詭異。

響板聲、鑼鼓聲、笛簫琵琶古箏嗩呐,各種樂器同時奏響,穿插出一曲哀婉淒涼的調子。

光線從戲台兩側投來,一道窈窕身影邁著輕盈的步伐上台,只以背影相對,半側過臉,水袖輕甩。

“命由天,不由人,緣來緣去自聚散,清風拂山崗,明月照大江。”

“何須你……強求天意,逆轉宿命,把那該死的人來藏。”

是《談風月》的唱詞。

秦離繁木著臉說完:“……就會以讓人始料未及的速度迅速出現。”

遠遠聽著那猶如杜鵑啼血般的曲調,秦方平靜地道:“《談風月》是浙南一帶的本土戲曲,講的是才子佳人相遇後,佳人患病本該吐血而亡,卻被書生用了換命邪法強留在人間,最終書生被道士捉拿鎮壓,小姐陪他魂飛魄散的故事。這兩句詞出自戲曲中段,是那小姐勸執迷不悟的書生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