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認出
元承晚霎時冷下面色, 長公主身為天潢貴胄,氣度驕人,此刻周身氣勢沉下來, 便更是叫人不敢逼視。
“這是哪家的小姐,這般好教養?”
她松開謝韞的手步上前去,妙目一個個掃視過那三兩聚在一處的女子。
雖是發問的語氣,可任誰也不會愚蠢到將她話中調笑視為真心。
方才那群衣裙鮮亮, 小鳥雀一般活潑的女郎被她看低了腦袋, 小臉慘白, 容色惴惴。
一個個囁嚅不安, 不敢開口。
長公主正要追問, 卻聽得左側傳來一道沉怒的嗓音:
“來人!將這群人都帶下去,好好審一審, 究竟是哪個不要命的敢在宮裏說這種混賬話。”
是元承繹。
皇帝亦是怒極。
這些女人當真是該死, 竟如此愚蠢又狂妄, 上京城中這些個野心叵測的世家就更是該死。
縱容他開選秀又能如何呢?難不成他們當真以為可以靠著這些女人就來左右他嗎?
這群人的價值只在那一個肚子罷了。
他倒要好好看看, 究竟是誰給她們的熊心豹子膽, 叫她們膽敢對著他的阿韞大放厥詞!
謝韞只是眉目無波, 仿佛與這場風波無關, 兀自扶著肚子立在原地。
此刻擡眸,望著忽然現身的元承繹肅著臉色朝她大步行來, 連身後撐傘的內官都跟不上皇帝的步子。
他一邊走還一邊解著身上的大氅, 要披到她身上來。
謝韞看著與自己同床共枕五年的丈夫,看著這個素日最為親近的男子,心頭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厭煩。
一種欲嘔的惡心感堵在胸口, 讓她失卻這些日子做戲的好演技,只是空著眸子, 面無表情地望著皇帝。
只覺自己無比厭惡他,也無比厭惡這群日後要和他發生關系,要她去周旋的女子們。
可這副模樣落在元承繹眼中,便是素來溫婉的皇後被打擊到失魂落魄。
這是他的發妻啊。
是他奪位前便一眼定情,而後主動求娶的謝家阿韞。
她如今孕將滿七月,可立在雪絮裏,倒好似比從前更加伶仃。
元承繹只覺自己受著錐心之痛,他將暖厚的大氅罩在謝韞身上,摟她入懷:
“阿韞,別聽她們的。我們不見這些人了好不好,朕陪你回千秋殿。”
謝韞仿佛終於記起自己在這場荒謬又可笑的雪景裏該扮演什麽角色。
她唇畔笑容溫婉又靜美,搖了搖頭,擡手拂去皇帝鬢邊落雪:
“陛下不必擔心臣妾,臣妾並沒聽清什麽。”
元承繹墨濃的眉死死擰住:“阿韞!”
謝韞該生氣,該失落,唯獨不該如此刻她給出的反應一般,這麽善解人意又順從,仿佛一個沒有魂靈沒有愛憎的木偶。
哪怕她慣來就是個賢惠的皇後。
“臣妾真的不在意,陛下,莫要去追究了。這些小姐年歲還小,別驚了她們,放她們回家吧。”
她真的太善良了。
可此刻的善良都化作最鋒利不過的刀刃,一刀刀刮在元承繹的心上。
他哽了一瞬,莫名地也不願再聽她說這些女人。
只輕輕牽起她的手:“阿韞,我們回千秋殿。”
“好。”她低眉時的溫柔仍如從前一般。
可行了不過兩步,謝韞卻將自己的手自他掌中褪了出來:“天寒,陛下不必牽著臣妾。”
元承繹掌中霎時成空,好像連心頭也空了下來。
可謝韞已將手掩入袖子,他也只能默默收了手。
帝後的兩道身影便就此消失在茫茫風雪,沒入朱砂宮墻深處。
這場初雪宴自然沒能開得起來。
可即便沒開,長公主的心頭還是沉重。
今歲的雪落得大,夜裏常聞斷枝聲,即便撐了傘,可還是紛紛揚揚便披了行人滿頭。
待長公主帶著一身風雪寒意歸府時,已是滿身疲憊,她如往日一般,先徑自去看望了阿隱。
待烘化滿身雪意入得暖閣中時,卻發現裴時行已先了一步下值回府。
男人一身家常長袍,因為要抱阿隱,周身未配蹀躞玉飾,一副簡朗清謖的模樣,淡色的衣袍倒好似令他整個人都柔軟下來。
俊朗的眉眼間綴滿了溫柔,手裏抱著女兒,口中低低哼唱著河東一帶悠揚的歌謠。
低低柔柔的調子落在她心上,繾綣又安定。
他也留意到小公主正倚著門框癡癡望他。
裴時行口中哼唱不停,卻含笑上前,去攬了她進門,怕她受了風雪侵襲。
這副哄女兒的場景在往日只作尋常,可或許是今日目睹了皇兄皇嫂二人貌合神離的模樣,元承晚竟對著他生出前所未有的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