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帝後
十月中, 已是孟冬之律,千秋殿的琉璃花窗凝了水霧,殿內四處帳幔沉沉垂落。
宮人往來的蛩音被陷入如意團雲紋地衣, 悶悶回響,倒叫人心頭也不自覺生悶。
謝韞仍在臥床修養,她腹中胎兒得辛盈袖妙手,竟當真一日日安穩下來。連多日以來請脈的太醫都為這生命力頑強的小皇子驚嘆不已。
皇帝亦是每日探望。
每每望見她蒼白面色, 心疼便要將帝王英挺的眉宇都壓垮。
正是日中, 元承繹尚在前朝理政, 並不在內廷, 寢殿只謝韞一人。
秋和靜默地侍立在拔步床前, 微垂眉眼,溫順無聲。
她是皇後身邊的大女官, 素日聰慧謹慎, 甚為得力。
可此刻余光裏覷著謝韞倚坐榻頭, 整個人淡漠似一尊清微冷寂的玉雕, 唯有素手一下下撫弄過小腹, 使她勉強透出些活氣。
秋和亦覺自己猜不透皇後心思, 默默垂了眼皮。
卻不料片刻之後, 方才安寂的皇後忽然連聲呼痛,玉手顫顫撫在小腹上, 另一只手死死攥在蹙金錦繡褥上, 才短短幾息已經是痛苦難言。
女官腦中一時警鈴大作,高聲呼了外殿宮人速去太醫署傳人來治,正欲上前扶著皇後躺下, 謝韞冰涼的手卻抓握在秋和的腕子上,話音幾乎被痛感截斷:
“去叫陛下來, 快去叫陛下來。”
謝韞一向恭柔婉靜,不負賢後美名,成婚五年向來溫柔體貼,從未遣宮人主動去打擾過皇帝。
乍聞此言,秋和一顆心直墜谷底,也開始有了哽意:
“娘娘別急,奴婢這就去。”
她為謝韞掩上被褥,話罷即旋身而去。
卻不料皇帝今日倒是來得極快。
元承繹白日亦是心神不寧,在立政殿呆了不多時便再也坐不住,幹脆擱下政事回後宮,想著來探一探謝韞。
怎料在路上便撞見她的宮人。
元承繹幾乎是奔過來的,甫一入到寢殿便恰好對上了謝韞的痛苦模樣。
他大步跨到榻前,不自覺單膝落跪下去,寬厚溫暖的大掌緊緊握住謝韞的手:
“阿韞!是不是很疼,莫慌,太醫署的人即刻便至。”
謝韞面色一貫是蒼白的,此刻闔眸蹙眉便更顯可憐模樣,元承繹擡手為她擦去淚珠:
“阿韞,朕陪著你,別怕。”
謝韞在這一片刻意擠出的淚光裏看了他一眼。
皇帝面上的心疼和慌張多麽逼真啊。
或許也的確為真。
可這算什麽呢?
是元承繹對她的愛,還是帝王為日後納妃鋪墊的一時愧疚。
想必日後得他寵愛的妃妾產子,他也會是如此刻一般的憂心模樣吧。
“疼……陛下,好疼……”
謝韞也說不上來此刻是何心情,只在口頭漫不經心地發出些無意義的囈語。
“我知曉的,我陪著你,阿韞,夫君會陪著你。”
太醫署派了諸位禦醫,為首的仍看漫聽廣播劇看文來扣裙亦嗚二而漆嗚二把以是辛盈袖,她年歲輕,此刻挎著醫箱氣喘籲籲急奔而至,竟趕在了眾人前頭。
自上回她憑父親的方子保住龍胎,皇帝便升了她的品階,交代由她負責調養皇後鳳體。
辛醫正放下醫箱,甚至顧不得對帝後見禮便快步到榻前。
見謝韞意識仍是清醒的,辛盈袖連忙追問道:“娘娘是腹痛嗎,除了小腹可還有旁處,可有惡心頭暈等症狀?”
元承繹也目色擔憂地凝住謝韞。
榻上的人貝齒死死咬在唇上,已是痛的說不出話一般。
“阿韞,別咬自己,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望著她這般痛苦,素來剛強的帝王竟也開始話音發顫。
“陛下……您先出去好不好,臣妾不想您看見……”
謝韞話說的斷斷續續,氣若遊絲,可元承繹聽懂了,她擔心自己的模樣太過狼狽,不願讓他望見。
辛盈袖也急,極為冒犯地發了話:
“眼下情況危急,臣鬥膽請陛下暫且移駕,由臣來為娘娘診治。”
謝韞這般模樣,元承繹並不願離去。
他想說她是阿韞,自己又怎會嫌棄。可是對上謝韞懇求的淚眼,緊咬的唇瓣,仿佛他不離開她便再不開口。
元承繹終於是順從地松了她的手,起身離去。
辛盈袖甚至沒看皇帝一眼,搓了搓掌,復將溫熱的指探按上謝韞的腕子:
“娘娘再堅持一下,臣先為您把個脈。”
可謝韞將冷玉般的手覆在她腕上,話音低不可聞卻氣息平穩道:“袖袖,我不疼,你別擔心。”
辛盈袖一瞬怔住,訝然擡眸望向謝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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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立在外殿,焦急地盯住那道始終無人掀動的雲鳳撒花軟簾,只覺每一息都被拉的無比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