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出京
這樣的事自然也在當日的早朝上被皇帝特地挑了出來。
元承繹言語間大加痛罵, 一並催問了主持修法的官員,怒及深處時揚手便摔了天目瓷盞。
死寂肅穆的朝堂因了這碎盞聲嘩啦啦跪倒一片。
裴時行也漫不經心地跟隨著左右同僚緩緩撩裾跪了下去,只是面上表情淡然, 並無多少訝然或震恐。
他約莫猜出了皇帝的意圖。
這日的早朝自然也就在皇帝更甚往日的震怒中草草結束。
散朝時,大內官特意守在正儀殿玉階之下,笑眯眯請了裴禦史留步。
裴時行了然地頓住腳。
是元承繹要宣見他。
他跟著李德海行過宮道,沿途風雪漫卷, 朱砂宮墻與禦史的袍裾幾乎融為一色, 卻又淹沒於飄霰之中。
直至到了立政殿前, 大內官饒有分寸地止了步, 躬身擡腕, 是請裴時行單獨入殿的意思。
殿內一早便燃起了地龍,溫暖的空氣充盈滿殿, 將人周身都烘的暖融融的。
只是帝王沉如水的面色並未因為這暖意而融化幾分。
元承繹倚在龍座上, 仍在不住地掐按著眉心。
裴時行瞥去一眼, 並不先開口, 只拱了個禮沉默以待。
皇帝的確覺得頭痛, 但這痛意不在於方才故作的震怒姿態, 一大半俱都來自謝韞。
他實在不知皇後如今心內所想, 甚至夜眠之時,哪怕兩個人睡在一處他亦不得安心。
“含光, ”終究是皇帝先開了口, “今日的隴上之事,朕屬意你去解決。”
“臣領旨。”
裴時行話聲簡潔便受下旨意,復又擡起明銳的眸:
“只是陛下, 臣鬥膽一問,這動亂是陛下的手筆, 對否?”
皇帝目中果然流露出濃厚的欣賞之色:“果不愧是含光,料事如神。”
這的確是元承繹授意了皇城衛,偽裝作當地百姓鬧出來的動亂。
裴時行垂了睫。
前次隴上賬簿之事不過潦草結案,那批在七夕夜偽作宣闐人的刺客也至死都審不出什麽有用的訊息。
為首之人是不肯開口,其余人倒或許是當真不知。
只是這群人已然受不住刑,一個個死去了。
“隴上之事既已終結,朝廷再無理由明目派遣臣使前去探查詢疑。”
所以先在表面上接受地方自查的結果,然後再動用自己的手在隴上掀出亂局。
這下地方治理不力,擾害百姓,朝廷便有了不得不再查下去的由頭,派遣京官聲勢浩大地入地方巡查接管亦有了絕佳的借口。
並且可以因為官府有取利肥己之嫌,由朝廷去一舉調用全道兵員人馬之力,隴上官員還得順從,為的是自證清白。
“陛下深謀遠慮,臣等自愧不已。”
元承繹素來不愛聽裴時行同他講這些虛話,擺手道:
“含光,朕能相信倚重的人沒幾個,但最為親近的人,一定是你。”
“陛下要臣何時啟程?”
裴時行亦對此早有準備,只是元承繹此番動作太急,倒比他預料的時機早了許多,故而他少不得要再問一聲。
“後日。”
元承繹薄唇清晰吐出這兩個字。
復又漸漸笑開道:
“含光,隴上的鹽鐵究竟是什麽妖魔鬼怪在作祟,朕要你查的清清楚楚。如今已是年尾,一月後便是元旦大朝了,朕那兩個好兄弟也要入京。
“能不能放他們回去,就看你了。”
裴時行知曉了皇帝的意圖。
先帝的兩個庶子先後受封吳王、趙王,而後為了顯示新帝的優容,也為了安撫老臣,元承繹甫一登基便將他們遣入了各自的屬地就封。
算一算年紀,他們竟也是和小公主差不多年歲的,如今也是將要及笄的大人了。
“臣聽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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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時行結束和皇帝的密談方才去上值,待天晚歸家之時,長公主午睡方起。
都賴他昨夜的粗魯無度,她今日一整日都是暈暈沉沉的,好不容易強撐著用了饗食,便又獨自一人窩在被衾裏。
此刻再睜眼,殿中已漸次點燃燈火,四角的金雀平足燈架沉默地捧出柔軟溫暖的光暈,輝光映亮一室。
裴時行在火邊烘幹了一身寒意,入得殿中時,恰見元承晚獨自一人坐在榻邊,如瀑青絲未挽,密密傾瀉了滿背,遮至腰際。
她側對著他,玉指握著一個瓷瓶,正小心地自其中挖了膏子,用藥匙一點點在膝上攤抹勻開,清潤的眸子一眨不眨。
還不時嬌氣地撅起嘴,輕輕吹氣。
這副模樣實在可憐動人,裴時行霎時被定身原地,心頭當真是心疼又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