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相看

宋定更深地埋下頭去,聽雲也悄悄掐了聽雪一把,生怕這傻丫頭憋不住笑。

長公主一向好性兒,待下也寬容,這些年日子逍遙,素日並不大將這些旁人言語放在心頭。

偏偏這位裴禦史,入禦史台四年,三天兩頭便向皇上參奏殿下一本,每每撩動得長公主大動肝火,咬牙切齒。

殿下天資聰穎,於諷刺人一道也頗有造詣,遣詞精妙。

聽雨知道,其實很多時候公主也並非就真動了氣,只是就勢發泄兩句。

偏偏聽雪這個傻丫頭崇拜的不行。

恨不得將長公主的妙語都一一虔誠刻錄於腦海,留待日後長公主叱罵裴禦史時,她有幸能與公主二人一唱一和,主仆相得。

說來上京一百零八坊,裴大人可謂聲名遠揚。

自打崔少卿因英年早婚被踢出排名,上京少女更是將裴時行視作唯一的夢中情郎。

或許也只他們長公主府的人不待見這朵年紀輕輕便遭滿城人覬覦的小白花。

更不提時至今日,城中賣花的老板們見了裴崔二人,都要想起這二人曾怎樣幫他們賺的盆滿缽滿,從而將牙花撮得更大些。

前因便是四年前,二位新科進士打馬遊街時,道旁圍觀的百姓一路從雁塔排到曲江。

擁擠程度,想來比三回九轉的曲江還要多了幾折彎。

那年的狀元便是裴禦史,探花郎則是如今的大理寺少卿崔恪。

二人皆系出名門,一個是河東裴氏芝蘭玉樹的貴公子;一個是早就名滿上京的玉面郎君,又是英國公次子,名聲籍甚。

喜得賢才的皇帝親手為前三甲簪上今春開得最好的杏花。

鮮花與年輕郎君驕傲矜貴的眉眼交相輝映,所過之處引發人潮贊嘆。

懷春的少女兜了滿滿一襟鮮花與香囊,力道十足,恨不得一香囊砸昏郎君頭腦,最好趁他暈頭轉向便締下良緣。

挑花擔的大叔擠在人堆中生意火爆,恨不得變出三頭六臂徒手接銀。

成婚的阿嬸也絞斷絲帕,只恨生不逢時,再恨恨瞪向身側不成器的丈夫。

更不消說此後由蘭陵小小生執筆,一度令上京紙貴的連環圖。

雖畫的是江湖恩怨情仇,但明眼人皆知,書中二位主角分明是以狀元郎和探花郎為原型。

蘭陵小小生畫技高超,故事情節也引人入勝,甫一印制便廣受追捧。

只是到了第五卷 時,翩翩探花郎萬分突兀地死在一無名小卒刀下。

這令觀眾大為驚異,紛紛摔書示怒,要求重畫!

可名噪一時的蘭陵小小生竟就此銷聲匿跡,不知所蹤。

後話不提。

總之,眾人都在這一場遊街得其所樂,徒留掃街老伯到了第二日,面對滿街殘花香囊欲哭無淚。

若照此論——

那麽掃街老伯應當是除了長公主府之外,唯二厭惡裴禦史的人。

長公主仍意猶未盡,復罵“豎子匹夫”,聽雨早在公主罵出第一聲時便遣散了眾人,唯有聽雪萬分投入,聽得頻頻點頭,恨不能拊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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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立政殿內。

裴時行長身玉立於禦案前,正待皇帝看完手中奏章。

禦史大人奉命出巡兩月有余,沿途風霜卻沒能折損他的半分風采,任誰看去都是清貴君子之態。

倘若他雙耳未曾如現在這般紅得過分的話。

耳朵實在燙的過分,裴時行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禦史掌監察之職,糾彈百官朝儀,自來到禦史台的第一日起,他便深知自己的職責所系。

手中執筆,心中抱劍,向來秉公糾問,並不害怕也並不在乎被人記恨辱罵。

當然被長公主記恨要另說。

他並不愚蠢,早已摸出規律,每次耳熱之際,皆在他彈劾長公主之後。

雙耳的灼熱感漸漸消散,禦史大人向來緊抿的唇角輕輕提了提——

料想長公主已然知曉了他今日的彈劾。

今日的彈劾也很簡潔,不過是說到她前夜在玉京樓召三十伶人奏樂起舞,有違禮法罷了。

座上的皇帝嘩啦翻過一頁,裴時行收斂心神,復將目光克制地落在禦案前半寸的地上。

“含光,你書中所奏,劍南百姓中有無鹽可食者,是怎麽一回事?”

皇帝身材高頎,生來長眉入鬢,一雙眼龍驤虎視,鼻若懸膽。

此刻目色淩厲地盯住眼前臣子,威壓甚重。

裴時行卻不受這威勢影響。

只正肅面色,清聲答道:

“臣奉陛下之命出巡劍南道,一路上民康物阜,百姓安居。只是在臣途徑劍南治下長平縣時,曾親眼目睹諸多稚齡幼子,他們身上挎著布袋,三三兩兩分散於道旁,拾取石塊。

“細問方才得知,他們尋的是上頭附有白晶的硝石。

“蓋因鹽價過高,普通百姓難以負擔,只能以硝來替代食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