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豎子

百花如燃,綠柳醉煙,正是春令好時節。

平旦時分,長公主府。

聽雪聽雲手持雲紋漆盤默立於後,待聽寒聽雨為長公主綰發梳妝後,再行伺候她換上今季府上繡娘新制的春衫。

長公主名喚元承晚,乃是今上一母同胞的親妹。

今上十八歲得登大寶,如今已是七年,對這小了六歲的妹妹可謂隆寵甚重。

就說這春衫料子,用的是每兩歲方得一供的織金錦,萬金難求。

流光溢彩的金線被密密地編織於其中,實則卻比頭發絲兒還纖細。

用了織金錦做繡底還不算,還須撚雙線用蹙金繡法飾以團花紋樣。

如此精致入微的技法,便是宮中最拔尖兒的那批繡娘也得耗去半月辰光。

身後的聽雪睫毛動了動。

終究還是忍不住悄悄擡眼,覷向長公主。

哪怕自幼侍奉,一路跟到殿下及笄,而後又出宮建府,她也常常忍不住為公主的好顏色出神傾倒。

自她的角度只見得殿下半張玉面。

長公主身段玉軟花柔,一張臉卻如國色牡丹艷色迫人。

是那種濃烈到一眼便叫人不禁屏氣懾息的美。

不惟如此,這張芙蓉面上最為出色的,要數那雙光澤明潤的貓眼。

瞳色較之常人略淺,在晨間斜入窗欞的碎煦下恰似琥珀,轉盼流光。

這雙眼或許便是殿下身上最接近她那位祖母的地方了。

那可是位叫人諱莫如深的老人物了。

聽雪入宮時已然八歲,並不曾親眼見過那位來自月氏的異域女子。

傳聞她生來絕色,因月氏叛亂而流亡至上京城。

後來機緣巧合入了中宗後宮,一路扶搖,生下中宗晚年時最小的兒子,不過三十有二便以太後之尊垂簾聽政;甚至……

甚至差點兒便要自立為女帝。

恰恰因了這個,這位在宮裏成了個心照不宣的禁忌。

聽雪幼時最愛聽這些中宗年間的老宮女講古。

可若要給這位只存在於綺麗遐想中的絕色美人繪以清晰面目——她也覺著,再不會有人能夠媲美殿下的風姿。

說來殿下與這位傳奇美人之間的淵源可不只血緣。

孝璋皇後早年病逝,撇下今上和時年不過三歲的殿下。

後來不知為何,長公主嫡宮出身,卻被養在了彼時風頭一時無兩的端皇貴妃膝下。平日也更親近皇貴妃所出的二皇子,與親生兄長倒是顯得生分。

甚至有過多次不和傳聞。

直到殿下十二歲那年,肅章門兵變,二皇子身死,皇貴妃也於同一時刻暴斃於承慶殿。

是殿下親手了結的皇貴妃的性命。

隨後一月,先帝退位,今上禦極,大舉冊封胞妹為晉陽長公主,賜下珍寶無數。

皇貴妃母子被褫封號,棺槨也被遷出皇陵;母族一派俱被清算。

而後皇貴妃曾謀害孝璋皇後的傳言便在朝野之間不脛而走。

到這時,眾人才回過味兒來,今上與胞妹不和是假,忍辱負重,為母報仇奪位才是真。

坊市之間,王公貴族、販夫走卒如魚龍混在一堂。

被美人香粉柔荑熏昏了神志,往往於酒酣之際便肆意放言。

由是在這軟紅香土中,暗暗滋生了許多流言。

有人說,晉陽長公主膽識過人,有越王臥薪之量,竟能於殺母仇人膝下忍辱負重十余載!

亦有人直言,今上的皇位有長公主一半功勞。

真假難辨的流言如飛花柳絮,喧囂於上京巷陌整三月。

時已暮春,殘紅如血,點點花影背後似乎暗含殺機。

至於最後,於流言中鼓噪的人們竟不約而同地想到那位把持朝政七年,差點登基,卻不幸“仙逝”的異族太後。

自那時起,女子亦敢、企鵝裙以汙二二期無耳把以正理本文亦能為帝的意念便沉默醞釀於大周人的心頭。

而今在有心人的推動下,女帝傳言再次甚囂塵上。

人人都怕上京再掀風雲,卻又忍不住暗中觀察這位貌肖極祖母的長公主。

只是兩年後,長公主及笄出宮建府,種種行事做派叫人咋舌——

素日宴飲娛遊,打馬蹴鞠,閑時便鬥雞走犬。

可稱行事荒唐,為人輕薄,沒有半分才德。

加之今上勵精圖治,這女帝流言慢慢也就在長公主層出不窮的一樁樁荒唐事裏被淡忘。

聽雪微微嘆了口氣。

回過神來時,正對上菱花鏡中長公主戲謔的眼光。

貓眼嫵媚,暗含促狹。

再自以為隱蔽地悄悄轉一轉眼珠子,俱都對上周圍人隱含笑意的神色。

小宮女倏然羞紅了面,下頜緊抵著胸口,死捏手中漆盤,再不願擡頭。

聽雨噗嗤笑出聲:“聽雪若投生為男子,必是那等貪戀美色的登徒子!”

“如今還不夠麽!”

聽雲也出言調侃:“我方才可朝她使了不少眼色,偏偏啊,有些人盯著殿下,眼珠子都險些掉出來,哪裏還顧得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