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一園花雨一園詩

過完年回到學校,莊圖南和他的同學們都“瘋”了。

向鵬飛記得沒錯,大一下學期的課程以圍繞“建築設計基礎”展開,以上海弄堂為例探討空間和人的關系,並進行小型居住空間設計。

83級大學生裏已經沒有上山下鄉過的同學了,一群涉世未深的學生完全無法理解空間和人的關系,不知道如何思索空間如何服務不同的人。

兩堂課後,忍無可忍的教授把學生踢到了裏弄裏,讓他們實際體驗一下狹小空間裏的生活。

弄堂陳舊,房屋外墻上滿是斑駁的青苔,通道狹窄,通道一側的墻壁上裝了數十個水龍頭、砌了一排洗刷的水鬥,二、三樓的窗戶裏伸出或長或短的竹竿,上面晾著五顏六色的“萬國旗”,一棟小樓大門洞開,一個只穿著短褲的男子端了塑料盆,在門前洗澡,汙水沿著門前的彈格路石縫流淌。

莊圖南、李佳和另幾位同學一組,分配到了老式弄堂的同一棟小樓中。

小樓上下三層,住著十多戶人家,公共廚房裏擠滿了煤球爐和鍋碗瓢盆,走道裏見縫插針地擺著幾只洗衣機,樓梯老舊陡峭。每一步都顫顫巍巍,木墻板薄如紙,鄰裏間朝夕可聞。

莊圖南縮在亭子間裏,近距離觀察一家三代七口人的實際生活。

觀察體驗時間有限,莊圖南蜷在木地板上,快速在速寫本上快速勾勒空間敘事場景的草稿——年邁的爺爺沿著陡峭的老樓梯艱難地下樓,媽媽把窗外長竹竿上的衣服收了回來,孩子在一塊木板上寫作業,有人在催促公共廁所裏的人快點……

隔壁傳來打麻將聲,木板墻壁隔音太差,腳步聲、談笑聲、打牌聲清晰可聞,莊圖南手下速寫,同時仔細聆聽周圍的聲響,嘩啦啦的搓牌聲中,他突然聽到窗玻璃上的簌簌聲,似乎外面下雨了。

莊圖南想看看外面的雨勢,轉身推開亭子間的小窗,幾乎在他推窗那一瞬間,他眼角的余光瞥到右邊的窗戶同時打開了,他下意識探頭向右看。

李佳正從隔壁的窗戶探頭向左看。

窗外下著毛毛細雨,雨絲斜斜地打在臉上,兩人突然間打了個照面,莊圖南猝不及防地看清了李佳臉上的驚慌失措和睫毛上掛著的晶瑩剔透的雨珠。

李佳下意識地垂下眼,雨珠從長睫毛上墜了下來,她的身體同時後縮,手中的速寫本不小心磕在窗欞上掉出窗外。

那幾粒晶瑩的雨珠毫無征兆地打在了莊圖南心弦上,奏出幾個歡快婉轉的音符,這一瞬間,他似乎又回到了初中的那個聯歡會上,聽到了那首歡快悠揚的《D大調波蘭舞曲》。

莊圖南立即跑下樓,從地面上撿起速寫本,遞給也是剛跑下樓梯的李佳。

地面有點濕,速寫本封底有點濕了,莊圖南下意識摩挲了一下,想拭去頁面上的水珠,李佳正伸手接畫本,兩人的手指無意間相觸。

正是江南梅雨季,細密的雨絲斜斜地打著臉上,清新,纏綿。

教授看到作業初稿後直搖頭,他拿起莊圖南的空間敘事場景展示圖給同學們看,“有一點點摸到邊了。”

教授對莊圖南有依稀的印象,“我記得你高中是文科,調劑到建築系的。”

教授放下展示圖,循循誘導學生們“不務正業”,“建築是藝術的學科,需要哲學、美學、歷史等人文社科構建自己的建築觀。”

教授以朽木不可雕的眼光看向台下迷茫的學生們,“空間是被使用的,你們想不明白就去看看文學作品中描寫弄堂生活的小說或電影。”

每周五下午是雷打不動的班會,班會形式和內容豐富多樣,座談——向高年級學生或研究生請教心得和經驗,學工學農勞作,外出寫生,參觀博物館或老建築,政治學習等等。

政治學習時,兩尊大神,班主任和指導員一般會同時出現。

班主任挑選出文件或新聞,隨機抽同學朗讀,讀完後全班討論學習。

指導員討論總結班或系裏同學的學習和生活情況,如臨大敵地批評著校園裏的“不正之風”——女生偷偷化妝,男生睡懶覺遲到等等。

期中考試後的一次班會上,兩位大神不知道是不是嗅到了些什麽,請了同系的研究生師兄來座談戀愛問題。

班主任起調,“愛是責任,是要相守一生一世的。”

輔導員一唱一和,“你們畢業後,絕大多數同學都是要分回原籍的,沒有結果的感情,就不要輕易開始。”

研究生嚇唬學弟學妹們,“情節嚴重的,例如……”

一屋子新生豎起耳朵,打算聆聽“情節嚴重的戀愛”,班主任迅速把話兜了回來,“就是嚴重違反校規的戀愛。”

指導員道,“國家支付了學費和住宿費,給食堂補貼了夥食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