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無處可逃(第2/2頁)

林棟哲大聲補充,“小巷裏好幾戶人家受了啟發,他們也蓋,好幾家都蓋好了。”

莊超英一陣恍惚,他才離開家一個月,院子裏和巷子裏就有了這麽大的變故,頗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的啼笑皆非感。

莊超英默默檢查了煤堆存量,莊圖南道,“前天,吳叔叔從廠裏生活處借了板車,林叔叔和吳叔叔帶我去一起市場買煤,媽媽讓我買了五十斤。”

莊超英道,“嗯,好!”

莊筱婷緊緊跟在爸爸和哥哥身後亦步亦趨,她的臉上滿是喜悅和忐忑。

莊超英檢查完煤球數後又檢查了一遍水電,查無可查之後,他不想進屋,也不想離開,只能窘迫地站在院中。

莊圖南進屋給父親端了一杯涼開水,遞給父親。

莊圖南的語調很平和,“兩周前,鵬飛來咱家說他要回貴州了,我趕緊整理了一些復習資料送到爺爺奶奶家,姑姑把資料都帶走了。”

莊超英“啊”了一聲,事發後,他無言面對父母和妹妹,一直沒有聯系他們,現在聽兒子說,才知道妹妹和外甥兒已經離開了。

莊筱婷怯生生地開口,“姑姑知道你在外面住,爺爺奶奶也知道了,我去時,奶奶一句話都沒問你或媽媽怎麽樣了,爺爺說,過不下去就離婚。”

莊超英再一次感覺到了熟悉的怨恨——每當有人指責他父母的自私虛偽時,他都會自然而然地怨恨對方,怨恨對方不體諒,但這一次,面對自己的女兒,他不敢放縱自己的情緒了。

莊超英看向自己的一雙兒女——他深深疼愛、引以為豪的優秀兒女,莊圖南正震驚地看向莊筱婷,很明顯,他對此事一無所知。

莊圖南問,“什麽時候的事兒,我怎麽不知道?”

莊筱婷道,“你帶向鵬飛去買包子了。”

莊筱婷模糊感覺到了父親心裏的變化,她心中忐忑,但隱隱約約地覺得她摸到父親的軟肋了,她鼓起勇氣繼續說,“奶奶問我跟誰,我說我跟媽媽,爺爺打了我一耳光,還想打,奶奶不管,二嬸在一旁看笑話,姑姑拼命攔住了爺爺,我就出去了,在樓梯口等哥哥和鵬飛哥回來。”

莊筱婷的聲音微微發顫,細微顫抖的聲音一字字地打在莊超英心上。

莊圖南立即上前一步,有意無意間攔在莊筱婷身前,似乎是怕莊超英也打她一耳光。

莊超英竭力壓抑住心中翻滾的情緒,“筱婷,你為什麽不想跟爸爸?”

莊筱婷看了一眼哥哥,莊圖南給她一個鼓勵的眼神,莊筱婷這才惶恐道,“如果跟爸爸,我就要去爺爺奶奶家住。過年守歲,奶奶讓我和愛國哥愛華哥睡一張床,我不想和他們睡,奶奶非說沒關系,媽媽不肯,抱著我在客廳坐著睡的。”

莊圖南冷不丁插了一句,“聽說姑姑從小睡飯桌,一直睡到下鄉當知青。”

莊超英知道,他無法再心存幻想,幻想大家庭和小家庭互相體諒、和平共處了,他必須在原生家庭和自己的小家庭中做出抉擇了。

院門響了,黃玲推門進院,看見莊超英時,顯而易見地愣住了。

結婚多年,夫妻倆都是了解對方的,這一刻,兩人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欣喜、疲憊和無奈。

暮色四合,白日裏的暑氣尚未完全消退,悶熱的空氣蒸籠般籠罩在四周,密不透風,無處可逃。

台燈亮晃晃的,莊圖南把摘抄本拿了起來,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最後把摘抄本塞入了櫃子的最深處,看樣子短時間內是不打算再拿出來了。

莊圖南把剛做好的習題冊和課本工整地擺在桌面上,關了台燈,靜靜地躺在床上。

月光從窗戶照進小房間,房間內悶熱潮濕,月光照在墻壁上,居然產生了一種奇異而扭曲的縹緲感,一切都仿佛在恍惚中,一切都仿佛支離破碎。

大概是天太熱,一墻之隔的林棟哲不停地翻身,時不時地一腳踢在墻上。

一切都這樣的自然,一切都這樣的若無其事,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莊圖南默默地想,復習已經滯後了,明天要盡量多做些習題……,林叔叔說房管科偷工減料,他要在磚縫裏再糊些砂漿,要去幫忙……,要問問妹妹功課做得怎樣了,她可千萬別聽林棟哲的,不做作業了……

莊圖南的內心依舊充滿了無力感,但他盡量控制住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盡可能地把思維限制在學習計劃和生活瑣事上。

樹梢上的月亮越來越大,似乎離小院越來越近,似乎在饒有興味地注視著院中眾人。

注視著黃玲無可奈何的自我和解。

注視著莊筱婷的喜悅和忐忑。

注視著莊圖南茫然、笨拙地重建他對外界的認知和理解,重建他內心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