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無處可逃

暑假學校裏幾乎空無一人,大部分時間只有看門老頭和莊超英兩人。

辦公室裏有個電爐,莊超英買了幾斤面條,餓了就下把面,囫圇吃了。

除了吃飯睡覺,莊超英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工作上,備課、印卷子……,其他的,他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考慮。

一天傍晚,莊超英去糧店購買榨菜和面條,無意間碰到了莊圖南、莊筱婷和林棟哲。

三個孩子手裏都端著搪瓷缸或飯盒,大概是因為天太熱,家裏懶得開夥兒,讓他們去食堂隨便買些晚飯,湊合一頓。

莊筱婷原本正在和林棟哲說話,她無意間看到了父親,飛撲了過來。

莊筱婷手中搪瓷缸摔落,缸中的豆漿濺在父女倆腳上,溫熱,黏膩。

莊超英下意識地轉身想逃——他還沒有考慮好如何面對兒女——林棟哲眼明手快,把自己手裏的飯盒一把塞到莊圖南手裏,他也飛身撲出,和莊筱婷一前一後圍住莊超英,不讓他躲避。

莊筱婷緊緊抓住父親的胳膊,“爸爸,你回家好不好?你回家好不好?”

莊筱婷的哭聲是那樣的委屈和惶恐,莊超英恍惚間似乎聽到了莊樺林痛苦絕望的嚎哭。

莊筱婷哭了半個小時,哭到嗓子都啞了,莊圖南和林棟哲才把泣不成聲的莊筱婷架走了。

左側院墻已經砌好,但院子裏還亂糟糟的,沒人願意待在外面,此刻,莊筱婷卻坐在院中。

莊筱婷也沒拿板凳,她雙手抱膝直接坐在地上,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她感覺身邊多了兩人。

林棟哲手裏拿了三只已經化了一小半的綠豆冰棒,“快吃,你最喜歡的綠豆冰棒,我跑了好幾家才買到的。”

莊筱婷搖頭。

林棟哲有點生氣,“我手幹凈的,我知道你挑剔,洗了手才出去買冰棒的。”

莊圖南接過林棟哲的冰棒,硬塞了一只給妹妹。

冰棒快化了,三人忙著嗦冰棒融化的部分,一時間都沒有說話。

吃完了冰棒,莊圖南溫言道,“外面蚊子多,我們回屋吧,媽媽知道你今天遇到爸爸了。”

林棟哲道,“看你眼睛腫的,阿姨早就知道怎麽回事了,你一直坐在院裏,她很擔心的。”

林棟哲積極出謀劃策,“你別太傷心了,我幫你出個主意,莊叔叔要是老不回來,你開學後就不做作業、不考試,只要你成績下降,莊叔叔一定就回來了。”

林棟哲道,“這招很靈的,我只要一搗蛋,我爸媽就聯手收拾我,他們配合得可好了,我爸負責打,我媽負責罵,每次收拾完我之後,他倆關系就特別好,我偷偷聽到我媽對我爸說,‘林武峰,我在對林棟哲的階級鬥爭中對你產生了新的愛情’,你聽我的,你只要放開了調皮搗蛋、成績下降,莊叔叔就回來了,這招絕對靈。”

林棟哲說得無比篤定,莊筱婷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莊圖南聽得都精神一振。

莊圖南取笑小跟班,“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林棟哲打了個響指,大言不慚地接受了莊圖南的贊揚,“過獎,過獎。”

莊筱婷點了點頭,謝謝林棟哲的安慰,起身和哥哥回了屋。

莊超英心中的怒氣和怨恨在小女兒的眼淚中慢慢地消融。

他只覺得自己像一團軟泥,發不出火又提不起勁。

莊超英躺在辦公室地鋪上,失眠了整整一夜,他反復回想白天發生的那一幕——莊筱婷抓住他的胳膊嚎啕大哭,莊圖南端著兩個飯盒,靜靜地站在一旁。

莊圖南黑瘦了一些,似乎還高了一點點,但這一切都還好,讓莊超英倍感驚心的是,莊圖南看向他的目光很冷靜,甚至還隱隱帶有幾分探究的意味。

莊圖南的鎮定和冷靜讓莊超英無可抑制的感覺到了陌生和幾分他不願意也不敢承認的恐懼。

第二天,莊超英趁著黃玲上班時間回了一趟家。

莊超英推開院門,禁不住大吃一驚,原本方方正正的小院像是被人攔腰砍了一刀,凹進來一大塊,小院原本的面積少了一大塊,菜地沒了,但右側圍墻向外擴了出去,原本堆在小院左側角落的煤堆和自行車平移到了右側多出來的一塊不規則的空地上。

莊圖南和莊筱婷同時從東廂房裏迎了出來,連林棟哲都一臉喜色地從小房間跑了出來。

莊圖南先喊了一聲爸爸,然後立即解釋了小院變化的緣由,“媽媽和林叔叔商量一下,讓出了小院一塊兒地,讓周青和她媽媽蓋了一間房,再把右邊的院墻向外擴,重新砌了墻。”

莊超英很尷尬,“都是林工幹的?爸爸一點力也沒出。”

莊圖南善解人意地安慰父親,“地是林叔叔帶我們夯的,墻是房管科砌的。”

莊圖南又補了一句,“爸,你放心,我一直在復習,只幫了幾天忙,而且只是晚飯後幹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