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4/6頁)

周琳說她以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的手,是第二張面孔,金貴得很。我每天都上手膜,定期做指甲,還有保養。認識你以後,我是一門心思要毀了這第二張臉,又是學做菜煲湯,又是學按摩。所以說一物降一物,老天爺都配好的。為了你,別說把手弄粗糙些,就算讓我一下子老二十歲,我也無所謂的。”

他把她摟在懷裏:“你聽我給你講道理——”她忙不叠避開,孩子氣似的捂住耳朵。“不聽不聽,你乖乖坐著,聽我說。”她自顧自地說下去,“人與人也是不同的,什麽樣的人,做什麽樣的事,這也是老天爺配好的。我這樣的女人,外頭看著嬌氣,其實裏面相當厚實。”她說到這裏笑笑,“你該清楚的,我可不是一般人。所以盡管放心。聽我的,沒錯。”

“拿你當人肉蚊香?”趙輝冒出一句。

“環保高效無毒。”她自覺玩笑開得有些不合時宜,又是一笑,把頭埋在他懷裏。

周琳瞞著趙輝,動用所有的社交圈,朋友托朋友,輾轉找到國勝基金的一位高管,這人與於總關系有點兒僵。近來國勝一味做大,急功近利,而這人是偏保守的,做得不太順心,便一直有跳槽的想法。周琳征得吳顯龍同意,在下遊公司設個位子,環境地段都高大上,頭銜編得也響亮,薪金比之前高了兩倍不止。獵頭消息傳過去,這人頓時心動。周琳趁機再問他國勝的事,這人也是骨頭輕,美色當前,再幾杯酒下肚,便將國勝暗地裏那些勾當說了不少。周琳也不瞞他,說有朋友吃了冤枉官司,要討個公道。那人跟著義憤填膺起來,說姓於的最不是東西,該吃點兒苦頭。周琳不動聲色,提了最近那筆基金,聽他將來龍去脈說個清楚。那人還偷了幾份內部文件過來:“投名狀交給你了——”周琳笑道:“您是棄暗投明。”那人恨恨道:“惡人自有天收。”

沒幾天,一套整理好的資料便送到S行審計部。國勝這筆總值三十八億的私募基金,存在報表造假、虛假銷售的情況。不止這筆,之前好幾個項目都被掀了出來。趙輝聽說後,頓時猜到是周琳的手筆,國勝蓄意作假在先,S行就算是合作方,頂多也就是個審查不嚴。趙輝是簽售人,責任自是難逃,但到底不會太嚴重。趙輝沒料到周琳動作居然這麽快。這陣子怕她沖動,已有些提防了,勸是不聽的,但老太婆念經,也講了一遍又一遍。他知道她為了他,什麽都敢做。薛致遠那次,她不是也豁出去了?他怕她做傻事。倘若她為他再傷一次,那他真是無地自容了,不如死了算了。那天他對她說:“你應該有更好的歸宿。”怕她激動,站開兩米,很認真地看她。他是真心為她。他年紀比她大得多,眼前情形又這樣,他不想拖累她。她竟只是笑笑:“少來。”他也不知該怎麽說了,好像說什麽都不合適。她拿出軟逗佻皮的作風,死活不聽。他拿她沒辦法。

趙輝有種不祥的預感。其實真該勸住她的,一是沒必要讓她蹚這渾水,二是也透著不妥當,忒沖動了。果然,過幾日,顧總把他叫到辦公室,說國勝那邊投訴了,“色誘高管”——原話該是更不堪些,顧總嘴上留了情面。“周琳是你的人,對吧?”趙輝不語。顧總說那人統統跟於總交代了,周琳主動貼上去,送錢送人,為的就是誣陷國勝。“小於來找我訴苦,我把他頂回去了,什麽誣陷不誣陷,這事本就是國勝理虧,賺錢也要講規矩,都合作這麽多年了,還搞那些亂七八糟的,弄得大家都被動,胡搞嘛。”

到這步,周琳有些懊惱,回頭再想,這事於總必定早就察覺了,故意不戳穿,布一個好局。她前腳剛走,於總後腳便去安撫,軟的硬的。那人本就是個窩囊廢,見狀立刻又倒戈。於總再一封投訴信甩到S行,其實她又不是行裏員工,這封投訴信明擺著是沖著趙輝。本來七分過失,這麽一折騰,倒坐實十分了。她也不是尋常女人,既然錯了,便不再多想,立刻便思考下一步。她問趙輝:“要不要索性鬧開,兜底來個大的?”又說,“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誰也別把誰當傻瓜。”趙輝明白她的意思。金融這行,真要往死裏鬧,弄個魚死網破,便是神仙也禁不住。但同歸於盡,到底是傷元氣的,何況還是女人?他無論如何不會同意。

央行和銀監會這一陣在肅查銀行基金產品,尤其是私募基金,愈是數額大收益高的,愈是查得緊。國勝這筆基金,不揪出來還好,眼下這個局面,自然是撞在槍口上了。融資方是吳顯龍,已有些不言而喻的意思,現在去基金公司搞事的又是周琳,一個是自家兄弟,一個是自己女人,這架勢等於向全世界宣布,他趙輝才是這項目的策劃人,旁人倒是冤枉的了。板上釘釘,百口莫辯。仿佛一下子,趙輝便被推到懸崖邊上。趙輝不禁想起戴副總。巧也是巧,也是幾筆國勝基金,壞賬數目倒在其次,關鍵是兩頭的錯都並在他一人身上,不由分說的。於總那樣的老油條,又有人擔著,他卻是無論如何承受不起,連解釋也覺得無顏。錯就是錯,一步錯,步步錯。愈是素日裏端正的人,愈是對自己苛責,一分一厘都要跟自己計算清楚。趙輝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大風大浪,惡天險地裏闖出一條路,即便難看,每一步都是實打實的,線頭在自己手裏,要松要放,再艱難總有希望過得去。但這次不同,完全是不動聲色,猝不及防,便被逼到死胡同裏。兜頭一張巨網,黑壓壓的,再掙紮也只是纏得更緊些,空間更逼仄,都有些透不過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