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5頁)

蔣芮問陶無忌:“敲未來老丈人竹杠,會有啥後果?”陶無忌愣了愣:“沒敲過。——又問趙總借錢了?”蔣芮搖頭:“準確來講,不叫敲竹杠,用‘要挾’大概更合適。”陶無忌吸了口氣,不再往下問。蔣芮停頓一下,有些哀傷的口氣:“別看不起我。”

周末,陶無忌去苗徹家。邀請有些突然,苗徹一個短信:“有空嗎?來我家吃飯。”中午約,晚上去。他問苗曉慧,半晌沒回復,心情忽有些激動,預感這將是一次裏程碑式的會面,有承前啟後的意義。沒有西裝,湊合著把工作服熨了一下,皮鞋擦得鋥亮,頭發吹得蓬松,往鏡子前一站,小夥子還挺精神。在附近超市買了補品和水果,叫輛出租車直接過去。苗徹開的門,露半個腦袋,又沖進廚房。“沒菜,燒個老鴨湯,在小區對面的盒馬鮮生買只帝王蟹清蒸,再拌個黃瓜,馬馬虎虎吃吃。”陶無忌忙道:“不馬虎不馬虎,這麽高大上——”等了半天,沒見苗曉慧出來,不禁納悶,嘴上兀自閑聊,“苗總真是時尚啊,還會在盒馬鮮生買東西,我爸跟您差不多年紀,連支付寶是什麽都不知道。”借著去衛生間洗手,瞥見兩間臥室都空著,沒人。陽台上曬著衣服,粗略一看,全是男式的——猜想父女倆又鬧別扭了,曉慧多半搬回了胡悅家。怪不得不回信息,應該是心情欠佳。陶無忌頓時失望了。半日的希冀落空,一臉頹喪,被苗徹看個正著。

“陪老頭子吃飯不長肉,我懂的。”

陶無忌擠出笑容:“就怕您看著我,吃不下飯。”也是有些泄氣的。

“吃得下吃不下都要吃,身體是自己的。人家好不好,那不重要,關鍵自己要好。人這輩子,不見得碰到的都是對路的人。人家對我好,那當然最好;人家對我不好,日子也要過,而且還要過得更好,氣死他!”苗徹飛快地說完,往兩個杯子裏倒滿酒,遞一杯到陶無忌跟前,開場白忒鏗鏘有力了,瞥見這小子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樣,重重地與他的杯子一碰,“幹!今天不是上級對下級,也不是長輩對小輩,而是兩個男人喝酒,就這麽簡單!使勁喝,喝完我們再聊。我有很多話想對你說,不喝醉說不出來。”一飲而盡,噝著氣,朝陶無忌看,努力想讓神情更有內容些,為下文做鋪墊,也可省力些。但不好把握,反弄得臉抽筋似的,面癱即視感。“陶無忌!”他猛地叫道,唬得陶無忌忙應一聲,坐得更直些。苗徹嘴巴動了動,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唾沫沒咽好,反被嗆得咳嗽了。自己也覺得窩囊,一跺腳,又是重重地幹杯:“喝!喝了再說!”

其實那晚,除了補品和水果,陶無忌還準備了另一樣禮物,放在口袋裏,預備相談甚歡時拿出來,錦上添花的效果。他猜苗徹應該萬萬想不到——蘇見仁那優盤裏的內容,他做了備份,就在追悼會第二天。小心些總是沒錯的,有備無患。這事跟程家元都沒提,怕加重他的壓力。再說也不想弄得滿世界都知道。他也算是謹慎了,這陣子一直守口如瓶,怕再出事端。等風聲過了,才拿出來,第一個便要告訴苗徹。陶無忌想象著苗徹知道後的神情,忍不住一陣激動。那刻該是有些悲壯的,眼淚也要掉下來的。他從未想過會和一位長輩生出那樣惺惺相惜的情誼來,而且還是苗曉慧的父親。有時他覺得苗徹是老天爺派來磨煉他的,像《西遊記》裏那些菩薩、尊者,便是幫忙也不肯好好的,變這變那,非讓人兜個大圈不可。但為人真正是沒話講的。這半年來,陶無忌打心底裏敬重苗徹,更生出幾分感同身受。苗徹的想法,他竟能完全領悟到。苗徹做的事,他也不由自主跟著。嘴上不說,但心裏拿定主意,要成為像苗徹那樣的人。

——到底是沒拿出來。苗徹告訴他:“曉慧有新男朋友了。”他聽了一怔,第一反應便是,老同志這招太爛。及至苗徹把微信聊天記錄給他看——苗徹說“我忍不住了,晚上跟那傻小子攤牌”,苗曉慧說“你再等等”,苗徹說“那你自己說”,苗曉慧說“那還是你說吧,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等你說了我再說”——陶無忌把手機還給苗徹,腦子有些亂,臉上倒是掛著笑,嘴裏不由自主地開始胡說八道:“你們說的壓根兒不是這事,別以為我看不懂。我又不是傻子,騙不了我。苗總您老這麽棒打鴛鴦,有勁嗎?您非要曉慧嫁不出去才罷休?”苗徹又翻出一張合照,苗曉慧與那青年並肩站著,手挽手,臉貼得很近。陶無忌看也不看,頭別向另一邊。苗徹湊近了,還沒說話,陶無忌竟把耳朵捂住:“您什麽也別說,說什麽我也不會信。我自己去問曉慧。”那瞬便想站起來就走。但沒動。反倒更從容了,倒酒,吃菜,心裏想的是:“不能走,走了就僵了,中計了,成真的了。”一口酒喝得太快,喉嚨一緊,全吐了出來。苗徹倒了杯水給他,剛喝進去又吐出來。陶無忌喉嚨竟似不聽使喚,完全不能吞咽。強自抑制著,還是笑,鼻子一酸,眼圈跟著紅了。心裏嘿的一聲,低下頭,又去拿酒,被苗徹攔下:“我給你叫車。你先回去。”他不依,較勁似的,坐著不動。苗徹扶他起來,懊惱得很:“是我不好,我沉不住氣,其實應該讓曉慧自己說的。你們倆的事,我一天到晚這麽起勁做啥!”陶無忌搖了搖手,只是不動。苗徹停頓一下,忽地用力將他拽起來:“走,回去吧!”去拿手機準備叫車,手一松,陶無忌整個人癱在地上,醉了的模樣,手憑空抓了兩記,又落下,無力地。苗徹朝他看了一會兒,嘆口氣,也跟著一屁股坐下來,沉默半晌,在他肩上拍了拍,有些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