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3/5頁)

人手一份材料。陶無忌只看幾頁,便去問郭處:“來真的?”郭處看他一眼,笑笑:“這話可不像陶大俠說的。”郭處很溫婉的一個人,圓臉,皮膚白凈,笑起來眼睛彎彎的,看著比實際年齡略小些。這幾年升得有些快,又是女同志,行裏流傳著不少關於她的緋聞。人卻是不錯,工作認真,性格也好,與被審行打交道不卑不亢,相比苗徹那時,倒有些以柔克剛的意思。陶無忌看過她寫的報告,文字很漂亮,據說是中文系畢業,做了五六年行長秘書才轉到審計的。除了陶無忌,底下人也俱是有些納悶,但也不敢多問,各做各事。周末加班,把審計報告趕出來。與被審行開交流會時,張行長雙手抱胸坐在一邊,神情委頓。前年的基金和今年的貸款加起來,情況不可謂不嚴重。他也沒心思辯解了,對方一看就是有備而來,自己倒成甕中捉的那只鱉了,心裏只想著會到哪一步。他托胡悅向吳顯龍轉達,“無論如何這關要過掉,否則大家都沒好處”。胡悅嘴上答應,卻沒睬他。吳顯龍早問過趙輝了,青浦這麽突如其來,究竟什麽狀況。趙輝說:“人太張揚,不是好事情。”吳顯龍琢磨這話,矛頭該是對著張行長,倒不見得是沖自己而來,稍稍放些心。又問胡悅:“那癟三得罪誰了?”姓張的到底與胡悅更親近些,有些事自己未必清楚,胡悅多少該知道些。“嘴巴欠,喜歡惹事。”胡悅是說戴副總去世那件事,傳言很多。人活著的時候不見得對他多好,人死了倒抱起不平來,一本正經要討公道,說姐夫死得“冤枉”。雖是私底下說,但指名道姓,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又是那樣個性的人。“活該。”胡悅說他。他叫屈,說他也冤,人人都罵他獨吃自家人,害了姐夫。罵名跟死人掛上鉤,一輩子都難洗掉。要不是抱了幾分愧疚,那神經病女人,自己還會與她拖到現在?張行長講起來也是一包淚。胡悅嘴上不以為然,但到底相識多年,他對自己這般掏心掏肺,要說完全不觸動,也不至於,偶爾也勸他:“你這種材料,走到今日也不容易,好好對老婆,好好過日子。”是為他好。但娘胎裏帶來的性格若能說改便改,天底下也沒有傻子了。到底是惹禍了。忍你一時,難不成還會忍你一世?戴副總的事,在S行是禁忌,知情或是不知情,都不敢提。張行長對胡悅聊的那些細節,她當故事聽,也並未告訴吳顯龍,卻在告解那晚,漏了一些給陶無忌。

“世事險惡。讀書時聽到這個詞,只是一笑了之。人這輩子,真正覺出世事險惡的,應該也是少數,大都是無病呻吟,誇大其詞。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體會到這種感受。”

她點到為止,不想嚇壞他,也怕他反感,把她看得愈加復雜。倘若他以為她還有別的心思,那她更是欲哭無淚了。她在他面前總是這樣,說話做事都一繞再繞。既怕他不懂,又怕他全懂;既怕他吃虧,又怕他順得過頭,後面跌得更慘;既盼他做個好人,又怕他太好了,反襯得她無所遁形。一會兒想通,一會兒又糾結,反反復復。最後總是一句——她之於他,終究只是個過客。這總結客觀得恰到好處,斷了念想,也不致傷得很了。她安慰自己,若想要回報,又何必找他?老爺叔說得對,前世欠了他的,這債找別人討便是,虧本買賣這輩子只做他一家,也就罷了。那晚胡悅想到這兒,把口罩往上拉些,手擋住眼圈,佯裝朝別處看,心頭酸得要命,連帶五臟六腑都要酸出水來。

蔣芮搶了一個同事的客戶。那人是個老員工,吊兒郎當老吃老做,對客戶並不怎麽上心,被蔣芮鉆了個空子,靠三寸不爛之舌,硬生生搶了過來。一家對外貿易公司,規模不小,每年兩三千萬存款逃不脫的。同事恨得牙癢癢,去經理那裏告狀。這人說話也促狹:“他對人家講,他是行長的毛腳,人家拎得清,當然掉方向啦。”蔣芮猜想這話必然傳到趙輝耳裏,等著被開銷(方言,意為責罵),誰知竟沒有。他愈加懸著心,想著與其擔驚受怕,不如直接送上門,倒還落個幹脆。趙輝見他來,也沒怎樣,略提了一下那事,只怪他不該搶客戶:“大家在一個辦公室上班,擡頭不見低頭見,多尷尬。”蔣芮竟有些委屈了:“您該知道我為什麽這樣。”趙輝奇道:“為什麽?”蔣芮怔了一下,到底沒有直說,拿陶無忌來做類比:“他為什麽來的S行?——我比他更有誠心,也更有耐性。”余光瞥見趙輝若有所思,心頭一凜,想,別惹惱了他才好。趙輝停頓片刻,緩緩道:“所以呀,你們是好朋友嘛。”

蔣芮特意提了一下東園公司的那筆房開貸,上個月趙輝交代他辦的。蔣芮頭一回做這麽大的case,又是趙輝派下的,自是盡心。單看材料並無異樣,心裏清楚,天上不會掉餡餅。這時冷不防提出來,有些突兀。“趙總給我機會,我一定好好幹,不辜負您的厚望。”面兒上很誠懇,一丁點兒別的意思也不露。趙輝朝他看,沉吟著:“——倒也談不上厚望,你是我介紹進來的,別給我闖禍就行。”蔣芮忙拍胸脯擔保:“不會不會,您是蕊蕊的父親,就跟我自己的父親一樣。您好,我才好,這道理我懂。”表忠心的痕跡有些重,急吼吼了。他朝趙輝偷看一眼,還好,臉色不差,眉宇間似是還溫和了些。一激動,又是一句:“您放一百二十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