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2/5頁)

“我自己覺得不全錯,旁人卻未必這麽想。只盼你別做那些模棱兩可的事,讓自己後悔,哪怕身不由己也別做。你有條件做個好人,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好人。”片刻後,她給他發來消息。有些話到底是要寫下來才對,一句是一句。說了反倒可笑了,隔夜菜的味道,樣子不變,意思卻完全不同,像嘲人了。台面上未必能說出口,等分開了,看不見人,才好說心裏話。

不久,便傳來胡悅辭職的消息。行裏議論了一陣,也沒聲音了。原配鬥小三,小職員被支行長夫人逼走,熱鬧一時罷了,不值得多提。要命的是青浦支行那筆貸款。一周前新貸的五億,還了前年那筆基金。張行長也算是膽大了。胡悅一副金袖釘、幾道小菜,便哄得他乖乖聽話,還價也沒有半句。是在他家裏。胡悅親自去菜場挑的瀨尿蝦、鯧魚和梭子蟹,寧波海鮮正當時。湯是“蝦兵蟹將”,魚是蔥烤,再加個綠葉菜,簡簡單單,卻是好味道。酒也是她帶來的。吳顯龍挑了瓶年份不錯的紅酒。她說海鮮該配白酒,又換了瓶阿根廷的白葡萄酒,產地是冷門,酒卻是異常地好。吳顯龍有些心疼,說便宜這個癟三了。胡悅說,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吃飯時張行長一雙眼睛始終盯著她,倒不是色眯眯,而是眷戀到極點,癡漢模樣。他道:“我真的離婚算了。”胡悅徑直扔下一句:“離婚幹什麽?我又不會和你結婚。”她不怕他惱火,適時潑點兒冷水,兜頭一棍子,免得他癡頭呆腦。他果然不生氣,只是問她下次幾時再見面。她啐道,這次還沒結束呢,又問下次。他訕訕的,偎著她,嗅她發間的氣息。那天若不是最後殺出個程咬金,本也稱得上是完美,該喝的酒,該辦的正事,都沒落空。誰會想到他老婆說好去普陀山燒香,在外頭住一晚,八點不到竟回來了。招呼也不打,一邊開門一邊嚷著:“那邊小海鮮實在太靈光,忍不住買了些,等不及明天,索性今天就拿回來給你嘗——”鞋脫到一半才看到房內兩人。俱是錯愕的表情。女人手裏的塑料袋滑落,袋口破了,一只梭子蟹爬出來,滿屋海腥氣。她瞥見桌上的魚蟹。三人怔了半晌。氣氛抑郁得叫人想殺人。還是張行長打破沉默,竟是破口一通罵:“上海沒海鮮啊?菩薩不拜,香不燒,這麽急趕回來,尋死啊!鈔票多啊,燒汽油白相啊!”胡悅朝他看,有些意外了。女人被罵得一愣,許久才反應過來,大叫一聲,沒頭沒腦地朝胡悅撲去:“儂這只死女人——”張行長雙手擒住,往沙發上一甩,臉上無比嫌惡:“死遠點兒!”

男女間,用力多的那一方,自是吃虧。天底下都是如此。顛撲不破的真理。

那晚向陶無忌告解完,胡悅坐在出租車裏,翻看以前的微信。大學同學的群。無非嬉笑怒罵,逢年過節說些祝福的話。畢業後便更敷衍了。另一個上海同學的群,人少些,也更體己些。去年這時候,她調來S行,每人一句“祝賀”。苗曉慧艾特陶無忌,“不許趁機對胡悅動歪腦筋”。她率先跳出來發了個賊忒兮兮的“可愛”表情。再往前翻,大四下學期,苗曉慧問她:“你為什麽沒喜歡上陶無忌?”她回道:“你怎麽知道我不喜歡?”愈是這種時候,愈不能往後縮,抖抖豁豁反倒惹人生疑。這方面的分寸,她一直把握得很好。好得過頭,就成慣性了,自己也糊塗了,好像真的不曾喜歡他,清湯寡水的朋友,比千足金還要純的。她說“祝福你和曉慧能一直走下去”那瞬,是真的發自內心。在她看來,只要他好,她便是不好也不打緊的。這層意思,她告訴過吳顯龍,心裏盼著被老爺叔數落一通,促狹話扔幾句,反倒舒坦些。誰知老爺叔嘆了口氣,在她肩上一拍:“你啊,前世欠了他的。”上周,苗曉慧給胡悅打電話,說她爸爸已經見過那青年了:“你說,我什麽時候告訴無忌?”小心翼翼地征詢胡悅的意見。胡悅道:“早點兒說吧,拖得越晚對他越不公平。”口氣不怎麽好。她猜苗曉慧應該能聽出來。其實已按捺住了,她是想狠狠發一通火的。只可惜發火也不是人人能做到的。有些人天生可以發火、胡鬧、被原諒,有些人卻只能傾聽、勸慰和原諒。分工不同。又忍不住自責,若早些把陶無忌搶過來,便不致到這地步。好心辦壞事,說的便是她。到這一步,再怎樣都已晚了。

審計組槍頭一轉,竟要了最近幾樁案子來看。說好是查上半年,這一下變生倉促,誰都沒料到的。張行長問郭處怎麽回事。郭處並不與他多言,只說現在審計模式與過去不同,靈活得多,不拘泥於形式與時限。張行長想,這是屁話,上面不授意,底下哪來的閑工夫?又不多半毛錢獎金。只是不知是哪裏出了紕漏。隱約聽吳顯龍提過與趙輝的關系,按說應該是牢靠的,退一萬步,便是有事,也不該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