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4/7頁)

隔了一陣,便傳出消息,致遠公司被勒令停業,所有信托產品下架。近幾年信托違規的不少,但大多是警告加罰款,致遠公司這次是有些嚴重了。主要是最近那樁,為某政府融資平台貸款,無非是填洞補漏、借雞生蛋那套。還是那句老話,資金鏈便是連環套,一個關節出岔子,滿盤皆損。誰會想到,其中竟然還牽涉到了社保基金。比起大城市,小地方往往更出格,連賬面文章也沒花心思做,輕輕松松便被抖了出來。薛致遠這跤摔得有點兒慘,被央行請去喝咖啡,幾天下來便瘦了幾圈。到底還是停了牌。原本籌備的幾家分公司,還有上市的事,也統統擱淺。也怪他平常太張狂,不少熟人打電話來問候,面兒上關心,可幸災樂禍的口氣藏都藏不住。薛致遠徑直去找趙輝。

“你想怎樣?”

“這話該我問你才對。”

“你該曉得,惹毛我沒啥好處。除非你打算一輩子讓保鏢跟著。還有你女兒和兒子,別指望高高興興上學,平平安安下課。”

“讓保鏢跟著,總比你蹲大牢要好。”趙輝淡淡地道。

薛致遠朝他看:“什麽意思?”

趙輝拿出一個優盤,給他,又把自己的筆記本電腦遞過去。薛致遠怔了怔,插上優盤,點開,只看一眼,臉色便變了。頓了半晌,薛致遠不怒反笑:“你出師了。”

趙輝不語。

“是誰?”薛致遠接著問。

趙輝依然不作聲。

“不會是周琳,她拿不到這些東西。”薛致遠一凜,忽地想起,“——我曉得是誰了。”長嘆一聲,冷笑,“老趙啊老趙,你果然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錢斌遞了辭職報告不久,便去S行報到。相應手續還算順利,薛致遠並沒怎麽為難他,簽完字,扔下一句“會咬人的狗不叫,一點兒不錯”,竟還多結了兩個月薪水。錢斌說聲“謝謝”,臨走時又叫了聲“爺叔”。薛致遠鼻子出氣:“當不起,再說輩分也不對。”停了停,道,“去了趟海寧,就掉槍頭了?趙輝有些地方,我真比不過他。”錢斌也停了停:“——趙總是好人。”薛致遠嘿的一聲,問他:“你爸呢,好人還是壞人?你他媽的別在我面前說好人壞人,老子我出來闖蕩的時候,你連牙都沒出齊呢。好人壞人是寫在臉上的?用嘴說的?小赤佬你懂個屁!什麽都不懂還在這兒放屁!”說完,把辭職報告往他臉上一扔,“滾!”

“你爸爸,是我這輩子最尊敬的人。”一周前,趙輝帶錢斌去海寧老家,還有師母。這樣的三人組合挺古怪,用上海話說就是——有點兒妖。趙輝開車,錢斌坐旁邊,師母在後座。起初都不說話,吃飯行路都默默的,隔著一段距離。老師的祖上有些來歷,中過舉,點過翰林,至今還有專人看墳。看墳人是個七十來歲的老太,頭發全白,蹣跚著領三人去田頭。那路並不好走,因平常無人來此,蘆葦長得有半人高,腳下泥濘,真正是野地。好不容易到了,見到兩塊青灰的墓碑,掩映在雜草之中。老太蹲下身子,拔去雜草,才現出碑上的字。“是老師的曾祖,還有祖父祖母。”趙輝介紹。青年怔怔站著,有些手足無措。師母先是不語,忽地說了句:“也不用怎樣,來過,意思到就行了。”在碑前站了一會兒,便往回走。那老太是歐陽家的遠親,種田為生,閑時幫著看守墳頭。趙輝記得上次陪老師來時,臨走前曾給她些錢,便也拿出幾張鈔票,塞到老太手裏:“謝謝啊。”錢斌見狀也去掏皮夾子,說:“我來給。”趙輝擋住他,笑笑:“沒事,一樣的。”

帶錢斌來海寧,趙輝事先征詢過師母的意見。師母不說好,也不說不好:“你老師生前對我說,這孩子寄養在別人家裏,也是沒法子的事。若是他自己管教,只怕要好得多。我說,那就接回來吧。你老師嘆口氣,說,到這地步自然不能接回來了,這是他的命啊。”趙輝靜靜聽著,師母又道,“你老師只當我在說氣話,其實不全是。我不能生養,總是我欠了他,就算他在外面有了私生子,也不好十分怪他。再說家裏沒孩子到底冷清,真要接回來,我親自帶大這孩子,說彌補也好,以德報怨也罷,總是件好事。這層意思我從沒跟你老師提過,一是沒機會,二來就算提了,他也不會答應。有時候,就算是夫妻,也有許多話不能說的,一說就踩線了,要誤會的。可不說也不好,他到死都覺得我心裏有疙瘩,這件事就成了永遠過不去的坎兒。有時候我也問自己,這輩子到底是我對不起他呢,還是他對不起我?這事不能想,一想就出不來了,要變神經病的。再說了,便是想通又如何?日子還不是照樣過?又不是批考卷,你得了幾分,我得了幾分,名次貼在墻上讓大家看。——你是最了解你老師的,也不必問我,就想著他若在世樂意不樂意。我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