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2/7頁)

苗徹不說話,半晌,嘆了口氣,在他肩上一拍,也是無限感慨的口吻:“我就知道,兄弟。”

兩人下班後照例找個小飯館喝到半夜,不約而同說起當年“白襯衫”的典故。苗徹喝到八九分醉,羊毛衫一脫,露出裏面的白襯衫:“穿了十來年了,保養得也算好了,可總歸不是當初那個顏色了。”趙輝把袖管向上捋去,露出白襯衫袖口:“盡量幹洗,料子才不容易磨損,顏色也正。”

“行裏發的工作服,幹洗個屁。窮講究。”

“要穿得挺括,白襯衫有白襯衫的樣子,該講究還得講究。”趙輝舉起酒杯,與他一碰。

趙輝沒開車,坐苗徹的車回家。兩人擠在後排,看代駕師傅的後腦勺,聊些閑話。苗徹問他:“想不想女兒?”趙輝道:“怎麽不想?好在下個月做完最後一次手術,就能回國了。——代我向瑪麗再說聲謝謝,小姑娘一住就是兩三個月,這次人情欠大了。”苗徹嘿的一聲:“反正她也是無事忙,有錢又有閑,你給她這個機會,她反過來謝你才對。”

“別這麽刻薄。她是個好女人。”

“找另一半不是找勞動模範,好不好倒在其次,合適不合適才頂要緊。”

“陶無忌呢,是不好呢,還是不合適?”趙輝冒出一句。

“不好,也不合適。”苗徹屁股挪了挪,調整一下坐姿,“——少為你的兵當說客。我跟你還沒完全和好呢,小心半路把你丟下去。”

趙輝笑笑。很快到家,他與苗徹告別,走到單元樓下,正要拿鑰匙,忽覺得脖子一緊,有人從後面拿繩子勒住他,他驚得想要叫,卻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他下意識地反手去扳,頭被棍棒之類的重物重敲了一下,眼前一黑,頓時失去意識。

醒來時,人在醫院。脖子兀自火辣辣地疼,思路遲了半拍,只當酒還沒醒。手背上紮著吊針。苗徹站在一邊,輪廓模模糊糊,看著有疊影。眼睛焦距不對。晃一晃,半晌才清晰了。“沒打成傻子,算你運氣。”苗徹伸出兩根手指,問他,“這是幾?”趙輝回答:“八。”苗徹嘿的一聲:“真成傻子了。”

做了B超(B型超聲診斷)和CT(計算機層析成像),基本無大礙。醫生建議住院觀察幾天。次日,薛致遠來探病,拿著一大束百合,被苗徹擋在門外:“差不多就行了,開個影視公司,自己也成戲子了?”

薛致遠點頭:“也行,我就不進去了。你替我轉達。”把花遞給苗徹。

苗徹不看他,把花往旁邊垃圾桶裏一扔,重重關上門。

趙輝出院那天,吳顯龍派了兩個人過來,都是一米九的壯漢,墨鏡西服,電影《黑超特警》裏的架勢。趙輝給吳顯龍打電話:“阿哥,忒誇張了——”吳顯龍道:“行啊,那就減掉一個。”至於趙輝再說,那是無論如何也不答應了。“我們的宗旨是,不害人,也不能讓人害。吃虧上當最多一次,再來就成十三點了。”趙輝拗不過他,只得勉強答應。一路上趙輝被兩人架在中間,行李不用拿,出入兩人搶在前頭開門。兩人徑直把趙輝送回家:“趙總您明天幾點出門?我們等在樓下。”趙輝頭搖得像撥浪鼓:“沒必要,真的沒這個必要。”那兩人只是笑笑,也不接口,次日果然準時出現,也依言只來了一個。“我們倆輪班,做一休一。”趙輝自己開車,這人跟在後面,沿途不緊不慢,始終隔著那點兒距離。高架一時堵一時順,上海馬路上車開得野豁豁的多得是,人家就是有這本事,不超車也不掉隊,穩穩跟著。趙輝從反光鏡裏瞥見,只是苦笑。吳顯龍說,是從專業保全公司請的,退役特種兵。“對付我們這種人,一個打十個像割草,輕輕松松。”又說,“阿哥上沒老,下沒小,只有你這麽個兄弟。你要是有什麽好歹,我活著就沒意思了。”後面這句有些煽情,但趙輝知道是真話。男人越是上歲數,便越是拖泥帶水,聽在第三人耳裏,要笑掉大牙的。

薛致遠到底還是親自來了一趟。秘書沒擋住,他徑直闖了進來。趙輝讓秘書退下:“倒杯茶。”薛致遠也不客氣,自顧自地在沙發上坐下,朝窗外看:“風景不錯,位置好樓層高,看得到陸家嘴中心綠地,還有黃浦江。愜意啊老趙。”趙輝道:“上班的地方,又不是自己家。”薛致遠接口:“不難。對面那幾個樓盤,一樣的樓層,一樣的風景,隨你挑。”趙輝嘿的一聲:“我說過,我想學老師。”薛致遠道:“我也說過,你學不像的。”

兩人停頓一下。

秘書端上茶,又退出去。

“身體恢復得還行?”薛致遠拿起茶杯,嘆道,“我不想這樣,你知道的。”

趙輝先是不語,隨即道:“我了解。有時候,路走過頭,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