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6頁)

蘇見仁沒猜錯。前幾日某晚,程家元與胡悅上完課出來,有些餓,便去附近的茶餐廳吃夜宵。這家店他們是常去的,價廉物美。兩人各自點了吃的。一會兒,雲吞面端上來,胡悅咬了一口,忽地被什麽硌到,“哎呀!”,吐出一小塊帶血的牙齒。再看碗裏,竟有一條項鏈,墜子是顆熠熠生輝的鉆石。旁邊,程家元的臉漲成豬肝色,話都說不利索了。從電視劇裏學來的橋段。項鏈是托表姐一起去挑的,八十分的鉆石,不大不小,意思要到位,但也不能嚇到人家。上課前交給老板娘,叮囑她好生操辦。後面的台詞他也早想好了,練了又練,爛熟於心——只是電視劇裏無論如何不會有女主角被硌掉牙齒這段。程家元嚇傻了,手忙腳亂地拿紙巾給胡悅,又問她要不要去醫院。胡悅說沒事,問老板娘要了點兒棉花塞住傷口。程家元灰溜溜地把項鏈從湯裏撈起來,拿紙巾擦幹。

“送給你。”他把項鏈遞過去。

“我的生日還沒到。”胡悅道。

“不是生日禮物。”他有些局促,摸頭,“——送給你。”

“無功不受祿。”胡悅停了停,跟他開玩笑,“如果鉆石是假的,我就收下。”

程家元一閉眼,豁出去了:“我喜歡你!”

他做好被拒絕的準備。果然,胡悅說了句“我不適合你”。他僵在那裏,拿項鏈的手有些尷尬。胡悅沒讓這氣氛持續太久,拽住他的手臂,便去坐地鐵。路上,她聊起剛才課堂上老師的新發型,像雞冠,後腦勺那塊沒剃好,長長短短,又像雞屁股了,“我一直忍著笑”,又說下周要去外地培訓三天,不能來上課,“同學,筆記就拜托你了”。

通常女孩這樣岔開話題,男人就該順勢退下,免得難堪。偏偏程家元在這方面完全沒經驗,性子卻又很倔,想著今晚無論如何要說清楚,死也要死個明白。“是因為陶無忌嗎?”他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胡悅怔了怔,隨即回答:“是。”

程家元連著幾天,都像被槍打過一樣。白天見到胡悅,彼此面兒上與平常無異,但神情間到底是存了些什麽。程家元打電話邀她一起吃午飯,她說有事要忙,不了,然而去食堂時,卻看見她與陶無忌坐在一起,兩人有說有笑。程家元原地停了一會兒,拿著餐盤走過去。“恭喜啊,”他坐下,對陶無忌道,“要高升了。”

“談不上高升,只是換個崗位。”陶無忌道。

“所以說啊,外來的和尚好念經,這話真是沒錯。”程家元道,“外地人拼勁足、撲心大,一口氣屏得死死的,動不動就豁上,赤膊上陣。上海人完全不是對手。前幾天我們大學同學聚會,大家聊起來,說現在混得好的都是外地人。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陶無忌夾了口菜放進嘴裏,朝胡悅笑笑,只當沒聽出程家元話裏的挑釁。

“朋友這雙皮鞋也該換了。”程家元看向他腳上,有些誇張的口氣,“皮質不好倒也算了,反正幾十塊的皮鞋也是穿,幾千塊的皮鞋也是穿。關鍵鞋底都磨成這樣了,再穿下去當心爛掉,整個掉下來,那就難看了。”

程家元說完,不敢與胡悅目光對視,匆匆扒了幾口飯,離開了。他逃也似的到廁所,洗了把臉,瞥見鏡子裏那人狼狽不堪,襯得額角那塊胎記愈加清晰,像抽象畫裏的人物扼要,小醜似的,既滑稽又卑微,心裏竟更難受了。那樣搜腸刮肚貶低人家,反顯得自己可笑。小兒科的把戲,幼稚,不知好歹。程家元捧了一把水,狠狠往鏡子上潑去。

蘇見仁找到父親的一個老戰友,原先在S行總行當副行長,現在退休了,但人脈還在。十來年沒聯系,蘇見仁硬著頭皮找上門,開口便是“叔叔”,想著有些唐突了。對方倒很開心,這把年紀的人,都喜歡熱鬧,見到故人,尤其親切。聽了蘇見仁的來意,他一口應承下來:“我試試,問題應該不大——”那人也是北方人,嗓門亮,性子爽,徑直問蘇見仁,“再婚了沒有?”蘇見仁一怔:“沒有。”那人蒲扇般的大手伸過來,搭住他肩膀:“那挺好。”

一周後,程家元接到通知,調去審計部。他破天荒地和父親一起吃了頓飯。“讓你犧牲色相幫我,不好意思。”是說蘇見仁幾天前跟人相親的事。父親老戰友的女兒,四十多歲一直未婚,那天蘇見仁過去,便是她開的門,睡衣睡褲,臀圓膀粗,頭發蓬松,初時還當是保姆,及至父親老戰友提議“我女兒,你們可以接觸一下”,蘇見仁才恍然大悟。二人在外灘18號約會了一次,小提琴加紅玫瑰,蘇見仁甜言蜜語,小心奉承。這本是蘇見仁拿手的。也沒什麽,求人辦事本來也要花銷,只當還老人家的情。蘇見仁帶過不少女人來外灘18號,環肥燕瘦,各有千秋,這次的女伴,在旁人看來,都覺得蘇公子口味越來越獨特,不走尋常路,吃出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