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十一

“等著你在審計分部大幹一場,讓我爸刮目相看。”苗曉慧柔聲道。

周日,趙輝、苗徹、蘇見仁、薛致遠幾人去了墓地,幫著師母處理下葬事宜。那青年也來了,依然是跟著薛致遠。除了師母和趙、薛兩人,其他人都不知情。苗徹悄悄問趙輝:“這人什麽毛病?”是說他年紀輕輕,竟不忌諱。況且做事也不利落,薛致遠竟然每次都帶著他。不像司機,也不像助理。莫名其妙。午飯時,薛致遠向大家介紹:“錢斌,我的一個遠親,大家多關照。”師母垂著眼,不搭腔。趙輝冷眼旁觀,覺得這青年是有些回避師母的。兩人不說話,眼神也無交流,偶爾撞個正著,便立刻繞道而行。趙輝猜想他們之前應該也見過面。倘若老師在還好些,依師母的脾性,也不致讓他多麽難堪。現在老師不在了,兩人這麽相處,便完全是煎熬了。這倒也不能怪薛致遠惹是生非,親生骨肉,總是要來送一程。中國人的習俗,逃不掉的。師母便是再別扭,也不好說他。方才,從殯儀館取出骨灰,師母捧著盒子,青年低頭跟在後面,隔開一段,似是怕踩到她的腳。到了墓地,燒了錫箔,把骨灰放入穴內,再由工作人員封穴。眾人一一鞠躬。輪到那青年時,薛致遠嘟噥一句“要磕頭”,師母忙道:“鞠躬就行了。”那青年依然是跪下,磕了三個響頭。苗徹和蘇見仁互望一眼,啼笑皆非。“是不是早就過繼給老師了?”苗徹私底下問趙輝。趙輝說:“不知道。”苗徹忍不住又去問薛致遠。薛致遠不回答,嘲了他一句:“你想象力很豐富啊。”

離開時,薛致遠給了師母一張支票,五十萬。

“老師投了五萬,買我一只基金,翻了十倍不到,我湊個整數。”

師母疑疑惑惑。薛致遠也是有備而來,拿了原始買賣的憑證、轉賬記錄,一張張清清楚楚:“還是上屆奧運會的時候,老師說,私房錢全交給我了,要是虧了,就跟我同歸於盡。幸不辱命,呵呵。”薛致遠把支票塞到師母手裏,“您收下。”

幾人去停車場,各自拿車。苗徹問薛致遠:“真的假的?”

“你說呢?”薛致遠忍不住嘆氣,“做那些單據,費了我一整天工夫——送錢給人,比賺錢還累。”幾人都不語。蘇見仁嘿的一聲:“反正你擅長造假,也沒什麽。”薛致遠朝他看:“老師還沒斷七,怎麽,來一架?”蘇見仁道:“行啊,來就來,別把老師扯上。”說著就捋袖管。趙輝阻止道:“行了,都五十歲的人了,又不是五歲。”苗徹道:“五歲倒好了,牙都沒換齊,怎麽爭女人?”蘇見仁恨恨地說:“女人我有的是,要同他爭?”

上車前,薛致遠丟下一句:“有件事我要聲明——我現在跟周琳女士沒什麽關系,最多只是生意上的夥伴,絕不涉及男女私情。我對她沒啥感覺,她喜歡的也不是我。所以老蘇,要打架,記住別找我。”

青年朝幾個人微微欠身,說“再見”,眼睛朝著地上,整個人始終沒什麽精神。皮膚是那種有些透明的白,女孩似的,生得比老師俊俏。他為薛致遠開車門,薛致遠坐進去,他隨即快步回到駕駛座。車子駛動。蘇見仁沒開車,來的時候叫的出租車。他問趙輝:“帶一段?”趙輝答應了,猜想他或許會問周琳的事。薛致遠最後那話說得很促狹,冷不丁扔出來,多少有些挑撥離間的意思,點蘇見仁的死穴,拆他趙輝的台。男女間的事情還不好多解釋,往往越描越黑。趙輝應付這種事不算拿手,老蘇在男人裏又屬於那種個性有些纏雜不清的,說實話,趙輝心裏有些發怵。

誰知竟是公事。蘇見仁徑直問他,審計部那個名額,為什麽給了陶無忌。趙輝有些意外,也松了口氣,問他:“你有什麽想法?”蘇見仁說:“沒什麽想法,就是有點兒好奇——那小子挺走運。”趙輝嗯了一聲:“天時地利人和,往往缺一不可。”蘇見仁道:“關鍵還是你這個領導比較正派,換了別人,關系戶都不夠分的。”趙輝笑笑:“多謝誇獎。”

蘇見仁躊躇了半晌,到底是沒好意思提程家元。立場不對,人家只需一句“為什麽幫他,你們什麽關系”——立刻就吃癟了。昨天程家元跑來找他,開門見山說想進審計部。他說:“上頭已經定下陶無忌了。”程家元說:“不多我一個。”他表示有些為難。程家元硬邦邦地扔下兩句:“不肯幫忙?那就算了。”他只得攔下,說再想辦法。兒子幾百年才提這麽個要求,又是在這當口兒,無論如何要為他做成。蘇見仁無須多問,便猜到他這麽賭氣似的要進審計部,必然是與陶無忌有關。十有八九被人家女孩拒絕,明裏暗裏跟情敵杠上了,嘴上還要犟:“我就是想進審計部,回頭查你的賬!”蘇見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想,進審計部你倒是進啊,自己沒本事,在老子面前跩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