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前陣子“上海1號”那個項目,幾十家銀行在爭,虧得趙輝做足功課穩紮穩打,才拿下來,贏得漂漂亮亮。中國第一高樓,陸家嘴又一個新地標。

次日一早,趙輝在電梯口遇見周琳。因有了昨晚的照面,兩人只道了聲“早”,便各自站著,也不說話。昨晚趙輝問她:“既然搬過來了,幹嗎不直說,還讓我在地鐵站放你下來?”她瞪大眼睛,有些無辜的:“是趙總您說家裏有事,十萬火急的模樣,我怎麽敢再麻煩您?”他明知她是胡攪蠻纏,卻也無話可說。鄰居是上周剛賣的房,沒料到竟是賣給了她。她說南京上海兩地跑,老是租房覺得不便,索性趁著眼下政策收緊房價回落,買了一套。“誰知竟然就買在您隔壁,天底下居然有這麽巧的事情,嘖嘖,也實在是稀奇。”趙輝心裏哼了一聲,也不戳穿她。昨晚這女人冷不丁出現,自然是引起了騷亂。蕊蕊倒沒什麽,反正也看不清。東東是徹底驚呆了。李瑩走的時候他還小,但照片是一直看的,這是媽媽,這是寶寶,一路念叨長大的。他整晚都記掛著這事,早上起床還問父親:“我媽真長這個樣子?一模一樣?”趙輝費了不少勁才讓他恢復平靜,便越發氣憤,想好端端的並沒招惹誰,竟被欺負到家裏來了。

到了支行,趙輝頭一件事便是給薛致遠打電話。電話那頭表示驚喜:“老同學大清早找我,肯定有好事。”趙輝直截了當:“讓周琳搬走。”薛致遠回答得也是幹脆:“不行啊,剛買的房,不滿兩年就交易,稅費嚇死人。”趙輝心裏暗罵一聲“無賴”,道:“那我搬。”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何必呢?”趙輝也停頓一下:“你發你的財,我犯我的傻,井水不犯河水。”薛致遠道:“我曉得,你想學歐陽老師——唉,這一陣老師是瘦多了。”趙輝一怔,隨即想到他必然也去醫院探望過了。讀書時,老師沒少關照薛致遠,見他在食堂吃飯時只買一個素菜,便自己掏錢替他加菜,還把自己的舊衣服送給他。一眾學生裏,除了趙輝,老師最看好薛致遠,說這孩子有韌性,也有潛力,貧家子弟發力晚,後勁足,前途不可限量。事實證明,老師是有眼光的。畢業分配時,薛致遠原本是被分到嘉定一家儲蓄所,後來不知用了什麽辦法,竟留在了市區。那時,國有銀行是香餑餑、鐵飯碗,多少人爭破頭。這家夥幹了沒幾年,便跳槽到一家外資銀行,做到項目主管,接著又辭職,自己創業開公司。一路向上,夾著風雷之勢。這些年母校出來的人才不少,混得好的也大有人在,但薛致遠屬於特別出挑的,起點低是一樁,鯉魚躍龍門,故事自帶傳奇色彩,還有就是他會炒作,電視、電台、網站、雜志……利用一切媒體效應,三分本事七分吹,每一步都走得轟轟烈烈。趙輝知道他的心思,民營信托搞得再大,終究少了些基建,不夠穩,要往長遠發展,勢必要抱棵大樹才牢靠,比如S行。他跟趙輝說過幾次了,話也一次比一次直白。趙輝不搭他的腔。他送過錢,也送過房,都被退回去了。這次是用美人計,都送到跟前了。

“你真要搬,房子我搞定,地段你隨便挑。”電話那頭兀自不死心。

趙輝嘆了口氣:“你不是說了我想學老師。老師是怎麽樣的人,你最清楚。”

“你,學不像的。”沉默了一下,薛致遠道。

“那也要試試。”

上午下午連著開了兩個會。一個是支行每周例會,另一個是去分行,關於金融網絡平台安全的視頻會議。碰到苗徹,咬牙切齒的模樣:“那個叫陶無忌的,有機會替我好好整整他。”趙輝聽說了戒指的事,點頭:“明白,各種式樣的小鞋我都備下了,一雙接一雙地給他穿——”兩人說了會兒閑話,苗徹壓低音量:“恭喜啊。”趙輝知道他的意思,搖頭:“八字還沒一撇。”苗徹嘿的一聲:“都傳開了,不是你還能有誰?——別忘了請客。”

苗徹是說分行領導調整的事。戴副總縱身一躍,空出一個副總位子。趙輝可能性最大,資歷、人品、能力,都是中層領導裏拔尖的。前陣子“上海1號”那個項目,幾十家銀行在爭,虧得趙輝做足功課穩紮穩打,才拿下來,贏得漂漂亮亮。中國第一高樓,陸家嘴又一個新地標。圈裏在傳,今年誰贏下“上海1號”這個項目,便是“業界1號”。績效倒在其次,關鍵是意義不同。不光是國內,全世界都盯著呢。高樓一幢接著一幢,紀錄一次次刷新,面兒上看著是數字,多高,多少層,多少面積,其實更要緊的,是那股勁,真正是萬丈高樓平地起了,迎風生長——下回再輪到這樣大的項目,還不知要等到幾時。上周分行顧總也找他談過話了,基本已是板上釘釘。但這事不到最後關頭,誰也不敢保證沒變數。趙輝這陣子便格外謹慎,穩紮穩打,夾牢尾巴,又忍不住自嘲,五十歲的人了,到底是勘不破名利這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