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每隔十天半個月,陶無忌便會收到父親的信。那種黃黃的有些粗糙的傳統信封,格子信紙,字也是一筆一畫,端正得有些刻板。

幾周後,實習生獨立上崗。陶無忌坐在櫃台前操作,旁邊站著白玨和程家元。通常是存錢、取錢或是轉賬,難度不大,陶無忌輕松搞定。一會兒,換程家元操作。這人手腳慢得離譜,一個簡單的存錢,辦了足足二十分鐘。後面顧客抱怨“派什麽實習生,浪費時間”,白玨只當沒聽見,站得篤篤定定。大堂經理朱強過來打招呼,賠笑臉。虧得不是高峰時段,人不多,一會兒便去其他櫃台了。朱強說白玨:

“不行就自己頂上啊。你是師傅,節奏要控制好。”

白玨鼻子出氣:“不行就自己上,那一百年都出不了師。索性這個師傅你來當?!”

朱強不跟女人計較,尤其是神經質的女人,識相走開。

陶無忌冷眼旁觀,覺得程家元還是太緊張,心理素質差,操作其實沒問題,平常大家都一樣學的。白玨數落程家元:“幫幫忙,換個師傅吧,我怕了你了……”程家元臉漲成豬肝色,囁嚅著,低頭去翻手冊:“對不起對不起……”旁邊幾個實習生都朝這邊看,被各自師傅訓斥:“看什麽看?你們又好到哪裏去?”

休息時,陶無忌走到旁邊拿礦泉水,遞了一瓶給程家元。程家元臉上紅暈未退,連帶著那塊胎記,越發紫得有些發黑了。陶無忌怕他難堪,只說些閑話。

“立秋都快大半個月了,還這麽熱。今年這只‘秋老虎’厲害。”

“嗯。”

“晚上有空嗎?一起喝酒?”

程家元有些意外,朝他看。

“不去外面,就到我家。冰箱裏有啤酒,待會兒下班路上再買點兒小胖龍蝦。”陶無忌停頓一下,“——好男不跟女鬥。別放在心上。”

程家元先是不語,漸漸地,放松下來。“好。”

路上很堵。陶無忌是第一次坐程家元的車。白色Q5,每天停在支行附近的大廈停車場,來回要走二十分鐘。陶無忌知道他為什麽不停在支行樓下——太紮眼。支行裏開好車的多得是,但無論如何,剛剛大學畢業就開五十來萬的車,總是有些高調。

車廂裏彌漫著又香又辣的小龍蝦味。

“我媽的車。”程家元解釋。

陶無忌點頭:“這車不錯。”

花了比平常坐地鐵多一倍的時間,總算到了。天還沒有全黑。兩人下了車,一前一後走上台階。是底樓。陶無忌掏出鑰匙,用力跺了跺腳,樓道燈亮了。與此同時,有人從後面蒙住了他的眼睛,嬌笑著道:“Surprise(驚喜)!”陶無忌聞到淡淡的護手霜的清香,咦了一聲:“你怎麽來了?”轉過頭,果然是苗曉慧,旁邊站著胡悅。

陶無忌為三人做了介紹。程家元有些手足無措,說自己是“不速之客”。

“我們才是不速之客,”苗曉慧道,“想弄個驚喜,結果搞砸了,打擾你們喝酒了。”

“人多熱鬧。酒有的是,菜不夠,我再叫點兒外賣。”

陶無忌從冰箱裏拿了啤酒,正要打電話,被胡悅攔下:“天熱別叫外賣,不衛生。你冰箱裏一點兒存貨也沒有嗎?我看看。”她邊說邊翻冰箱,找到半袋蝦仁、幾個蛋、一棵卷心菜、兩根黃瓜,“這就差不多了,等著,我去燒菜。”

陶無忌鋪好一次性台布,把小龍蝦裝盤,擺好碗筷,打開電視,把空調開足,招呼苗曉慧和程家元入座。那邊胡悅已端了菜出來,蝦仁炒蛋、醋熘卷心菜、涼拌黃瓜。

“化腐朽為神奇啊,”陶無忌贊道,“本來一頓垃圾食品,胡悅一來,健康指數就直線上升了。”夾了一筷子,贊不絕口,“好吃。”

“可不是,跟胡悅同居,我都胖了好幾斤。”苗曉慧道,“白吃白住,還享現成,我都挺不好意思。”說著朝胡悅看,“——再不收我房租,我可就真的搬出去了,啊?”

“我本來一個人住,又冷清又不安全,現在多個人陪我,是我賺了才對。”胡悅笑笑,見程家元盯著菜不動,對他道,“嘗嘗。”

程家元應了,夾了一筷子蝦仁炒蛋,還未嚼,便急道好吃,沒提防,食物從嘴裏噴出來,他頓時便窘紅了臉:“對不起對不起……”

“沒事。”陶無忌拿餐巾紙將桌上的蛋屑擦去,把幾罐啤酒放在他面前,“隨便喝,喝醉了就睡我這裏。明天再搭你的順風車上班。”

程家元果然又喝醉了。陶無忌費了不少力,才把他扛到床上。苗曉慧和胡悅略坐了會兒,便說要走。陶無忌送她們到小區門口,猜她們應該是有什麽事,否則不會跑這一趟,又不是節日或某人生日,連周末也不是。苗曉慧給他看手機裏的照片,某個和他年紀相仿的男生。陶無忌問她是誰,心裏卻猜到,多半又是她父親逼她去相親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