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九章:帝國危機

秦皇封禪完畢。

是夜,宿於泰山之巔的行宮。

說是行宮,實則不過是濟北郡守為皇帝臨時搭建的一處簡陋屋宇,只能容的下皇帝父子以及幾位重要公卿所居。

以這個時代的生產力和科技而言,半年時間,能夠將南北兩條泰山道修整出來就很不錯了,除此外還想在泰山頂上修建大型屋舍,這幾乎是難以辦到的事情。

趙佗爵位高,有住在裏面的資格,不過他讓給了上了年紀的老臣。

他本來只是聽到白日始皇帝說的那些話,有些心梗,想要在夜間觀星散郁,沒想到還收獲了“尊老”的贊譽。

趙佗尋了塊平整的山巖坐下,拿著酒囊小口抿著,一邊眺望滿天繁星。

還別說,封禪這一日真是個難得的好天氣,不僅白日晴空萬裏,到了晚間亦是繁星滿天,吹著山風,舉目眺望星辰,心胸漸漸開闊。

沒過多久,後方就有腳步聲傳來。

趙佗回頭,見到是子嬰。

此番隨行,趙佗那些手下或是如樊噲、蕭何等人獲爵之後回了家鄉,等待後續任職。或是如陳平一般,心中好利,主動請求跟著任囂南征西南夷以立功勛。亦或者是酈食其、涉間等人在鹹陽留守任職,都未跟隨,使得趙佗在路上說話的人都沒幾個。

如此反倒讓他和子嬰多了親近,一來二去還成了友人。

趙佗今年二十三,子嬰剛過三十,兩人之間差距不到十歲,還有不少共同語言。

“君侯怎得一人在這裏喝酒,不如讓我陪陪可好?”

子嬰呵呵笑著,走過來一屁股在趙佗旁邊坐下,順手接過趙佗手裏的酒囊,往嘴裏灌了一口。

趙佗笑了笑,想到子嬰之前在洛陽時,曾發出過“代秦德者何在”的感嘆,或許他當時不僅是感慨五德之說的循環始終,可能察覺到了這個帝國的隱患。

趙佗望著星空,問道:“公子可知當今大秦天下,是何模樣?”

子嬰放下酒囊,眺望天空道:“皇帝滅六國而一天下,伐滅四夷,功德冠於古今,今日之大秦,乃是天下第一大邦,海內之主人。”

趙佗頷首,又輕聲道:“那當今天下萬民,又是何模樣?”

子嬰沉默了,他知道趙佗的意思。

趙佗也沒有吭聲,只有山風在兩人的耳邊呼嘯。

良久,子嬰嘆道:“我聽說少府和治粟內史兩府已是入不敷出。”

“皇帝自統一天下後,大修宮室亭苑,造信宮甬道,又將原本驪山王陵擴建為帝陵,欲要斬山鑿石,下錮三泉,並收天下水銀而灌之,以為百川江河大海,此等花費數以億計,少府之財已被掏空大半。”

“此外又軍爭不停,滅齊之後,皇帝命李將軍收遼東,馮將軍並百越,蜀郡尉通西南夷,至於君侯更是率大軍三十萬北征胡夷,征發黔首甚重,所需糧秣難以計數。更有各郡發民修馳道,長公子監工直道,命王離將軍征伐月氏,以及如今的封禪東巡……”

“縱使君侯推出漚肥、曲轅犁之法,以助農桑,然則現在的治粟內史同樣難以供用所需啊。皇帝已經兩次追加口錢、算賦,現今的租稅已經是達到每畝一石半,黔首生怨,皆言難以過活。”

趙佗默然。

這才一年多啊。

記得他在少府任職的時候,秦國剛剛兼並天下,收六國金玉和各地倉儲糧秣而有之,實際上是很有錢的。再加上他獻出漚肥、曲轅犁來增強秦國生產力,以麥食來擴充食物種類,使得這個時代的大秦比歷史上的同期國力還要雄厚。

所以趙佗才能在當少府的時候大搞各種發明改革,並提出馳道等基建,正是因為秦國的國力是支撐得住的。

哪知道皇帝並不安生,除了修馳道外,還要來個五十萬大軍征百越,雖然被趙佗禍水北引,拉去打匈奴和月氏,但也出兵三十萬,不僅勞師遠征,耗糧無數,還讓這些人耽誤了那一年的春耕和秋收。

與此同時,秦國四面開戰,李信、馮無擇、李由這三部雖然兵力不多,但也是要征丁耗糧的。

內有修宮殿、帝陵、馳道、直道,外有四方戰爭。

數十萬人放棄農桑,來回運輸服役,哪個國家經得起這樣的消耗啊。

秦國內部也不是沒錢沒糧,皇帝那難以計數的宮殿裏就堆積了數之不清的珍寶,敖倉等重要倉庫裏也儲存了數以百萬石的糧草。

只是皇帝的珍寶怎麽可能拿出來國用,敖倉的糧食也是戰略物資,更不可能隨意動用。

少府和治粟內史的收入不足怎麽辦,那就只能不停的向天下黔首加口錢、算賦,以滿足帝國日益所增的需求。

所以之前皇帝寧願空口賜爵給天下萬民,也不願減免租稅,哪怕李斯和趙佗提議了,但到了最後所減免的份額也不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