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宛如轟然間海嘯天崩。

一瞬間,溫凝只覺腦子嗡的一聲,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

宴上安靜冰冷,一時間沒有人說話,寂靜無聲。

溫凝聽著自己胸口猛烈的心跳聲,斂眸低眉,努力維持著面容的平靜,腦子裏卻無法平靜,萬般思緒湧來,匯成鮮明的答案。

——皇上既然將那異族男子奉為上賓,便代表這異族男子所做一切,都是經由皇上默許,此時,自己根本什麽也做不了!

且今日賞花宴聲勢浩大,給足了這韃靼男子顏面,幾乎等同於討好。

前段時日,她確實聽聞前線戰事吃緊,卻不知如今形勢已經糟糕到這種地步,居然讓皇上讓步至此。

果然,如她所料,聽到那異族男子所指,年逾四十的皇帝略顯疲憊的面容上帶著淡淡的笑意,看向溫凝,聲音和藹,“看著面生,你是哪家的姑娘?”

溫凝硬著頭皮站起身,朝著皇上行禮,腰間的九連環硌得她微微一疼。

她努力讓自己聲音不要發抖,柔軟的聲音在賞花宴上輕輕響起,倒是沒有露怯,“臣女溫氏,叔父溫元征,任兵部員外郎。”

皇帝聞言,眼角微微抽動,不由得看向一旁的韃靼王子必格勒,臉上的笑差點維持不住。

挑誰不好,偏偏挑中了這個!

宴會上四處也小聲地傳出各種倒吸冷氣聲,甚是驚愕。

溫凝的回答已算是為天家留了臉面,僅僅說的是叔父的身份。

溫元征雖然只是個從五品的兵部小小員外郎,可若提起他兄長溫元徽,北明上至天子下至百姓,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乃是曾經的定國大將軍,百姓們心中的大英雄。

如今,北明與韃靼打了長達八年的拉鋸戰,說是拉鋸,實則逐步被蠶食國土,北明亦如強弩之末,在韃靼的鐵騎之下連連敗退。

可之前兩國交戰情況卻不是如此。

光祈十八年以來,便有韃靼嘗試通過海玉關,想要攻占中原,那時朝廷有勇猛將士一力抵擋,以一當百、用兵如神,硬生生勉勵維持了數年,溫家軍將韃靼擋在關外,無法進犯,守住了北明的尊嚴。

直到光祈二十二年,這位大將軍中了叛徒暗箭,命喪韃靼刀劍之下,至此,北明再無如此英明神勇的英雄。

百姓們將溫大將軍抵死之戰,稱為“日落之戰”。

那一日,戰場的神隕落,北明的戰況腐朽,溫凝的至親不在。

皇上體恤,拔溫元徽唯一的胞弟溫元征入兵部擔一虛職,承襲溫將軍舊宅,唯一的要求,便是替已故的兄長養好這唯一的血脈。

溫元征如今勉強算是個京官,領著不薄的俸祿,算是替溫元徽享了身後福。

而現在一提溫元征,眾人便知這姑娘真實的身份實乃溫元徽大將軍遺孤,一時間不由感嘆造化弄人,堂堂溫大將軍嫡女,居然被韃靼異族王子當眾話語輕佻的指名美貌,實在是諷刺至極。

卻聽那必格勒再次笑著開口,聲音裏帶著一股勢在必得的氣勢,“皇帝陛下,我此次前來,一則是為國,二則為己,如果能得可敬的對手……溫大將軍之女為妻,想必兩國必然交好,休養生息百年……”

皇上聞言又笑了起來,摸了摸胡須,卻並未正面回應他的請求。

溫凝聞言,後背頓時被冷汗浸濕。

她恍惚想著,今日一直心中不安,覺得會有事情發生,下意識便把曹氏給的簪子摘了——只因那簪子是皇上當年的恩賜之物,曹氏那一匣子裏的東西,每一樣,其實都能告知所有人她的身份。

擦掉胭脂,也是為了避免自己在人群中太過顯眼,惹人注意。

可如今的一切都告訴她,她的掙紮有多麽的徒勞,即便是事先摘了簪子,擦了胭脂又如何。

從這位韃靼王子必格勒寥寥幾句話語之中便能判斷,他早就知道她是溫家的人,今日顯然就是沖著溫凝而來,沒有半分猶豫。

溫凝尚且不知對方如何得知自己的相貌,但很顯然,今日這場賞花宴,便是她的“鴻門宴“。

她覺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待宰的羔羊,等著皇上手起刀落,是生是死,便在上位者一念之間。

“溫家啊。”皇上臉上笑意淡淡,沉吟了片刻,似乎在權衡思考什麽。

今日受邀來的,大多是些高門貴女,也才剛緩過神來,看著被挑出來的溫凝,心中又後怕又忐忑。

皇後難得出面邀請京城的姑娘們,太子與齊世子又都到場,她們本想著能借此機會嶄露頭角,若是走運被瞧中成了一門好婚事,日後便是享不盡的福分。

她們一個比一個打扮的光鮮,可若真如她們所願,引得人注目,如今被看上的,便有可能是她們。

一片死寂之中,皇上終於開口,聲音沉沉,“溫家為國犧牲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