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光祈三十年春,谷雨。

燕語鶯啼的日子,京城街道上卻顯出冬日般的蕭條與蒼涼。

觸目所及皆是寥落,半點沒有京城攘來熙往的繁華。

通往皇宮的正陽大道上,馬車所懸的銅鑾鈴發出“叮當”脆響。

馬車內,梳著雙髻的小丫鬟將手中的雙魚紋銅鏡擺在車內的酸枝木小幾上,隨後伸手,想要替車內端坐的姑娘摘去她烏黑發絲上的頗顯華麗的簪花。

銅鏡的角度正好照出少女的面容。

她年紀不大,剛及笄的模樣,卻生得妍姿絕色,頭上那簪花恰到好處,襯得她原有些稚嫩的臉蛋兒多了幾分艷麗與嫵媚,更顯傾城。

眼眸顧盼間,溫凝透過鏡子,看著貼身丫鬟木槿的手在自己腦袋上滯住,半晌沒有動。

“摘了。”她聲音輕柔淑婉,若上好的絲綢,最好拿捏的軟和,說出的字卻讓木槿手一顫,趕緊小心翼翼地將那簪花摘了下來,而不弄亂了姑娘的頭發。

摘下簪花之後,木槿再看鏡中的姑娘,縱然眉目依舊,嬌媚之色卻是淡了幾分,乍一看不那麽惹眼了。

“這簪花多好看呀……”木槿聲音小小的,似乎覺得有些可惜,“難得夫人舍得,將這麽好的東西給了姑娘。”

車輪滾滾向前,溫凝放下銅鏡,沒有跟木槿多解釋,只側身掀開車簾,看向窗外。

遠遠地已可以看到巍峨的宮墻,朱紅的一片,在陽光下灼目。

三日前,溫府收到宮帖,是以皇後的名義,邀請各府未成婚女眷於谷雨這日巳時初赴宮中賞花宴,並指名溫家由溫凝前往。

正值北明與韃靼戰亂頹敗之際,民生凋敝,百業蕭條,宮中這大張旗鼓的賞花宴便如同礫漠之地立高樓,突兀而怪異。

而且傳聞當今皇後清修禮佛多年,已是極少露面,現在忽然舉辦賞花宴,令人不由多想。

收到賞花宴帖子後,溫夫人曹氏立刻找來溫凝,為她挑了身最好的衣裳,並給她拿來許多適合她佩戴的貴重首飾。

此舉可謂是太陽打西邊出來,頭一遭。

只因這曹氏並非溫凝生母,如今的溫大人也並非她生父,她只是個寄養在溫家的孤女。

尋常她吃穿用度不缺,卻絕對落不著好東西,溫凝知道,曹氏一向對自己又愛又恨,愛的是她將軍孤女的身份,恨得也是她將軍孤女的身份。

賞花宴前曹氏如此待她,也是為家族利益,意圖分明。

她想起臨行前在房中,曹氏那一聲聲尖銳的耳提面命。

“別以為與你與世子爺有婚約在身,便可任意妄為,若不是看在你已故父親的份上,人家哪裏稀得娶你。”

“那齊世子相貌如青松玉樹,身份地位相貌才幹各個都是頂尖,京城不知多少貴女都肖想著他,聽聞那禮部尚書之女近日與他走得極近,說來你也就這身皮囊能看看,還不打扮精心些,別一出門,便被別家姑娘給比了去。”

“以往你倒是避世不出,事事由你叔叔頂著,如今宮中邀了你,是給我們溫家臉面,你不去也得去,給溫家撐好了場面,可別出了紕漏。”

溫凝聞言沒說什麽,“順從”地隨手挑了一只簪花戴在頭上,那張明艷不可方物的臉,終於讓曹氏閉上了嘴。

即便曹氏不想承認,此時卻也無話可說——在相貌上,溫凝確實從未輸過。

春光悠暖,馬車不過多久,便抵達了宮門前。

臨下車時,溫凝看了眼銅鏡,還是覺得別扭,於是扯出帕子將唇上那淡紅的胭脂擦了。

木槿在一旁看著,欲言又止,滿臉無奈。

姑娘主意大,也不是一日兩日了。

不知為什麽,溫凝心中總是不安……即便是外頭戰亂不斷,宮中也時常有宴席,可她身份低微,幾乎沒有被邀請過。

今日的賞花宴,她怎麽想都覺得蹊蹺。

抵達禦花園時,溫凝擡頭往前望去,只見此處早已有各家世族貴女聚在一塊兒,胭脂玉粉香氣夾雜著牡丹花香撲面而至,被風一吹,匯聚成一股甜膩。

這些姑娘們可見得都是精心打扮,綾羅綢緞算是尋常,即便是雲錦蜀繡也隨處可見,一簇簇一朵朵,錦繡華貴,美艷香甜,如賞花宴上真正被觀賞的花兒。

皇後最喜牡丹,所以禦花園內遍地是各色珍貴品類。

谷雨時節,牡丹初開,禦花園內觸目所及皆是嬌嫩顏色,花團錦簇之間,溫凝獨自賞花,聽到身後時不時有人談論。

“聽聞齊世子今日也受邀前來賞花宴,可真是稀奇。”

“真的嗎?”周圍傳來小聲驚呼,以及貴女們的欣喜之聲。

一時間,對於國公府世子爺齊微明的溢美之詞便如江水般不絕而來——清風俊逸,一表人才,謙和嚴謹,刻苦上進,等等諸如此類,聽得溫凝頭腦發昏,卻有些想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