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 歸家(第2/2頁)

自從聽聞蒙古大軍突破關礙入侵永平府之後,她就一直處於一種躁動的情緒中。

丈夫是什麽樣的人,她很清楚,處心積慮去了永平府,是絕不會允許蒙古人破壞他的大計的,途中那一趟回來更是表現出了某種要不惜一切代價和蒙古人一戰的心思,只是丈夫不願意懷孕的自己擔心,所以不肯談及具體的計劃,可這反而增添了沈宜修的擔心。

前些時日便有消息傳來說蒙古人大軍南下遷安,在遷安和遼東軍鏖戰,這既讓沈宜修憂懼,又有些欣慰,起碼公公派出了遼東軍精銳支援丈夫,但是具體戰況如何,卻是各說不一。

又說蒙古人在遷安城下折戟,又有說蒙古人只是虛晃一槍,要先解決盤踞在永平府西北角三屯營的八萬京營大軍,緊接著便傳來消息說京營被蒙古人一舉殲滅,五萬多人淪為俘虜,蒙古人此時氣勢正盛,要麽要西進攻打遵化,要麽重新南下攻打遷安。

種種真假莫辨的消息讓沈宜修也是心情忽起忽落,揪心不止,一直到從永平傳回來消息稱一切安泰,她才稍稍放心,但是在沒有親眼看到丈夫,在沒有得到丈夫親口保證時,沈宜修始終無法安然入眠。

但現在,一切都終於塵埃落定了,沈宜修覺得自己許久沒有這樣放松過了,所以在身畔晴雯和雲裳陪伴著,依偎著丈夫,感受著丈夫身上熟悉的氣息,就像是最好的催眠劑,不過一炷香功夫,細密的鼾聲便在三人的注視下響起來了。

馮紫英愛憐的撫摸了一下妻子圓潤了許多的面頰,細密的睫毛因為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微微轉動而有著輕微的抖動,枕著自己肩膀和胳膊,幾乎是一種半靠在自己懷中的姿態,就這樣睡著了。

“爺,奶奶這段時間裏一直沒睡好,尤其是聽得蒙古人打遷安,榮國府那邊寶姑娘和林姑娘她們也經常過來問情況,奶奶也只能強撐著笑臉,寬慰大家,其實奶奶心裏也是擔心得緊,奴婢幾次夜裏起來看奶奶,奶奶都在床上輾轉,有時候奶奶做夢都在哽噎抽泣,……”

晴雯俏麗的姣靨紅潤可人,半個屁股坐在錦凳上,手裏還小心的替奶奶揉弄著小腿肚子,一邊小聲的說著話。

“嗯,苦了你們了。”馮紫英嘆了一口氣。

男人在外打仗,女人在內自然是翹首期盼,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這句詩不就是最好的寫照麽?

沈宜修她們自然不太清楚打仗的具體情形,但是每一次打仗之後會有多少家披麻戴孝卻是知曉的,誰不擔心這種厄運突然將臨到自己身上?

至今京營尚有五萬多俘虜在蒙古人手中,如果內喀爾喀人像長平之戰的白起一樣坑殺這些俘虜,整個京師城家家披麻戴孝哭天喊地,那種情形只怕誰都承受不起。

這個時候馮紫英突然意識到為什麽朝廷內閣和皇上都不敢拒絕宰賽的條件,因為那種結果誰都無法承受,哪怕明知道宰賽做那種的可能性很小,但是誰又敢去賭呢?

一旦發生這種事情,如果誰再把矛頭引向內閣或者皇上,只怕喧囂的民意就能把內閣撕得粉碎,尤其是這幾萬京營士卒的親眷大多在城中,便是皇帝一樣承受不起這種狂暴的沖擊。

“爺在外邊不也一樣苦麽?”晴雯瞥了一眼一旁再替馮紫英捏著肩的雲裳,“奴婢看爺都黑瘦了許多,這野地裏風裏來雨裏去,還要冒著和蒙古人打仗的危險,……”

馮紫英小心地把妻子的身體放在床榻上,柔軟溫和的錦衾加上丈夫身上的熟悉氣息,讓沈宜修睡得很香甜,甚至沒有驚醒。

就這樣坐在床榻上,看著妻子酣然入睡,馮紫英有一句沒一句的和兩個俏丫鬟說著閑話,偶爾開個玩笑,逗弄兩女幾句,手眼溫存,惹來一陣臉紅耳赤的嗔怪,閨中私情,不足為外人道。

京師城中最溫情的一面便撲面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