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第2/2頁)

難道還有其他人在嶽祠裏祭拜?可嶽祠的門分明已從外面鎖上,而且如此明亮的光,根本不可能只是燃燒紙錢,更像是燃起了大火。

宋慈微微凝眉,起身湊近門縫,向內窺望。

嶽祠裏正燃燒著一團大火,大火四周煙霧騰騰,就在濃厚的煙霧之中,依稀能看到一個人。那人懸在半空,身子一動不動,大火在旁燃燒,眼看用不了多久,就要燒到那人的身上。

宋慈一驚之下,想開門救人,可門被鐵鎖鎖住,無法打開。他又想開窗,哪知所有窗戶也從裏面扣上了。他來不及多想,抓起地上的火盆,將燃燒的紙錢倒掉,掄起火盆,在窗戶上砸出了個破洞。

宋慈翻窗而入,沖到大火旁,只見那懸空之人一身寬大的青布儒衣,方臉濃眉,正是太學司業何太驥。何太驥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懸在房梁上。宋慈抱住何太驥的身子,將何太驥的頭從鐵鏈中弄出,迅速將其背到窗邊,與大火、煙霧保持足夠遠的距離。他叫了幾聲“司業大人”,可何太驥全無反應。他急探鼻息,發現何太驥呼吸已斷,氣息已絕。

他擡起頭來,只見供奉嶽飛靈位的神台在燃燒。他聞到了一股很濃的油香,油香中還有一股淡淡的、祭祀過的香火氣味。他見神台周圍的地磚亮晃晃的,都是濺的燈油,顯然神台被潑過燈油,油助火勢,這才會燒得如此之烈。環顧整個嶽祠,除了神台再無他物,所有窗戶都從裏面扣上,各個角落盡收眼底,四下裏空空蕩蕩,沒有任何藏身之處,除了他和死去的何太驥,再沒有第三個人,這令他不禁暗自驚詫,凝起了眉頭。

在這一瞬之間,宋慈腦海中掠過了諸多念頭。他抵達嶽祠時,嶽祠的門便已上鎖,顯然在他來之前,何太驥就已經在嶽祠裏了。此後他沒有離開過嶽祠門前,所有窗戶又都從裏面扣上,在此期間沒有第三個人出入嶽祠,那就是說,何太驥一直是獨自一人在嶽祠裏。既然如此,嶽祠裏的這場火,只可能是何太驥親手點燃,再用鐵鏈上吊,那麽何太驥應是自盡了。

可若是自盡,上吊即可,何必多此一舉,再燃起一場大火來燒死自己呢?

忽然間,宋慈覺得手有些癢。他攤開手掌,見掌心紅了一片,凝目看去,原來是紮了一些細細密密的毛,看起來像是筍殼上的毛刺。他方才抱過何太驥的屍體,這時再去檢查何太驥的身上,發現何太驥的儒衣背面有不少細毛,都是筍殼上的毛刺。筍殼通常只在竹子生長的地方才會有,可嶽祠周圍沒有栽種竹子,甚至放眼整個太學,也沒有一處生長竹子的地方。那何太驥後背上的這些毛刺從何而來?莫非他死前曾去過某片竹林?

宋慈沒時間細究這些疑點,因為火勢正變得越來越大。雖說神台附近沒有可燃之物,大火只在神台上燃燒,一時半刻蔓延不開,但若放任不管,遲早會引燃房梁立柱,整個嶽祠也會被燒成灰燼。宋慈自知靠一己之力擔水救火,無異於杯水車薪,要撲滅眼前這場大火,必須回齋舍叫醒更多的學子一起,而且必須要快,一刻也耽擱不得。可一旦這麽做,他違背教令祭拜嶽飛的事就會盡人皆知,他很可能會因此被取消升舍的資格。更麻煩的是,他會與何太驥的死扯上關系,要知道何太驥的自盡存在諸多疑點,旁人很可能會認為何太驥是死於非命,而他作為唯一在場之人,自然會被當成殺害何太驥的嫌兇。

宋慈很清楚後果如何,但世間自有公道,身正不怕影斜,既然與何太驥的死沒有任何幹系,他就不怕遭人猜疑。

宋慈將何太驥的屍體從窗戶搬出了嶽祠,以免屍身被焚。

此時天欲破曉,正是一日中最為黑暗之時,放眼望去,嶽祠外濃黑似墨,夜色如籠。

他沒有半點猶豫,沖入夜色之中,朝燈火通明的齋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