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河西使

◎韓大人依約攜三人入城。◎

土牢裏的火把早熄了,泥頂的滲水緩慢的匯聚,終於一滴墜落,被陸九郎接住,迫不及待的舔入嘴裏。

微小的潤澤難解饑渴,水桶擱在數丈外,鐵鏈卻束得他只能幹望,遲遲沒有人來送食水,陸九郎的神智都開始恍惚,竟生出一種幻覺,仿佛有腳步由遠及近,停在了面前。

當他回過神,真有一個胖碩的女郎提著燈,神情憤憤又驚疑,正是他等待已久的陳嬌。

本來就快熬不住了,換作常人必定爬起來拼命的央求,陸九郎反而默默的閉上眼。

燈籠的光映出他精致蒼白的臉,長長的睫尾低黯,漂亮的唇幹枯脆裂,加上額際的斑紫淤痕,宛如一塊形將破碎的美玉,令人痛惜而不忍。

靜了半晌,陳嬌終於忍不住,“陸九郎,你一直在騙我!”

陸九郎就等她看得心軟,更明白這一句雖是含忿質問,實是在等一個說服的理由,他低弱了聲音,似一陣風的嘆息,“嬌兒走吧,全是我的錯。”

陳嬌這些日子氣極,原是來痛罵薄情郎,從此不予理會,沒想到他連話也不願多說,一時激起了無限委屈,恨恨的落淚,“我對你哪裏不好,心肺都掏出來,你卻調戲賤婢,偷我的匣子,當我是個傻子?”

陸九郎終於睜眼,幽幽的似無限憐惜,嘴唇一動,答非所問,“這裏濕濁,別汙了鞋。”

他一句也不分辨,一味讓她走,陳嬌越發不願離去,執著的追問。

陸九郎無奈的開口,聲音喑啞不清,陳嬌登時急了,環視發現水桶,提來舀了一瓢水喂他。

陸九郎死死的盯著她的動作,待她一轉身就垂下眼,等水湊近,他失控的抓住她的手拼命吞咽,急切得幾乎讓陳嬌警惕起來。

她本能的要推開,陸九郎忽然放開了,帶著輕微的氣喘道,“嬌兒一慣的待我好——”

陳嬌又酸又怨,忘了戒備,“你也知道!為何還要欺我?”

陸九郎仍是不答,從懷中摸出一物遞去,“我是活不出這裏了,你將它收著,算我給你的賠禮。”

陳嬌一看,居然是一枚金簪,心頭驟軟三分,再想又生疑,話語兇起來,“這是哪個小賤人的東西!你還想糊弄我?”

陸九郎被斥了也不辯解,默默的望著她,伸手就要取回。

陳嬌本要擲還,見他如此,又疑自己誤會了,攥住簪子翻看,“當真是給我的?”

陸九郎這才低道,“簪子是偶然得的,覺得極襯嬌兒,時時揣在懷裏,你背著兄長過來,難免要受他責罵,快回去吧。”

簪子形制精美,陳嬌越看越愛,不理他的催促,“賤婢說你害了她的舊主,怎麽回事?”

陸九郎嘆了一口氣,頗有些無奈,“繡香的舊主是我幹姐,在西棠閣過得苦悶,我陪著敘過兩次話。後來被栽了殺人的罪名,幹姐受牽連,繡香就恨上了我,她故意作戲,想激怒你斷我的生路,嬌兒單純中計,驚動了家裏人,我怕留下來給令兄打死,只有先逃了。”

這一番解釋入情入理,陳嬌頓時信了,怒火激起,“好個狠毒的賤婢,哥哥還收了她進房,看我不撕了她的皮!”

陸九郎淒然道,“我身無一物,不得已借了嬌兒的匣子,心裏明白對不住,再餓也分文未動,不信你點點看。”

其實匣子裏的銀票,陸九郎壓根沒機會用,然而一番花言巧語的說來,陳嬌登時深信不疑,她之所以來土牢,還正是因這只匣子。

陳半坊拿了人並未告訴妹妹,隨手將匣子扔在主屋,打算過後教訓一番再還。沒想到陳母瞧見,立刻拿去哄近期暴怒寡歡的愛女。陳嬌於是猜出,下土牢一看,薄情郎果然在此。

她雖然恨極怨極,欲將之千唾萬罵,陸九郎輕描淡寫的幾句,她一顆心愛意復萌,瞬時溫軟起來,“是我錯怪了你,可恨賤婢害苦我的九郎,這就將你放出來。”

陸九郎卻搖了搖頭,虛弱的推開她,“縱然嬌兒肯原諒,令兄不會放過,我橫豎沒了活路,死在這裏算了,反正見了嬌兒,黃泉路上也不枉了。”

他越是不肯,陳嬌越是憂急,“我死也要護著你,看哥哥能如何!”

陸九郎始終不松口,直到陳嬌強行將他扶起,才虛弱道,“令兄心狠,我留在府裏定是活不成的,嬌兒若想救我,給我弄些吃食粗衣送出門,待事後洗清冤情,我自會回來尋你。”

陳嬌哪願意放他離去,無奈兄長兇悍,萬一蠻橫起來殺了愛郎,那可冤死了,於是依言行事。陸九郎在她院裏吃了幾口食,匆忙換了衣,前院傳來響動,隨即就見陳半坊殺氣騰騰的來了。

陳嬌大驚,沒想到兄長突然歸來,再看後頭藏藏縮縮的正是繡香,刹時氣得尖叫,“賤婢!你竟敢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