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這酒的效力在後半夜展現出來, 前面半個時辰,楚明姣還能揪著柏舟的袖子斷斷續續說幾句話,後面完全沒了神智, 腦袋一歪, 像是嗅到了熟悉而久違的味道, 滾熱的臉頰往他掌心中蹭。

嘴裏嘟囔的話, 完全叫人聽不出意思,已經毫無邏輯可言。

直到後半夜,她才漸漸緩過神來。

被身體裏那種一冷一熱的絞痛折騰醒的。

睫毛上下顫了顫,睜開眼, 發現自己正靠在一個人的肩上,半晌, 他傾身,好像將火堆撥弄了下。

呼吸聲和動作都放得很輕。

楚明姣怔了下,坐起來揉了揉眼睛。

“酒勁散了嗎?”身側重量一輕, 僵直了半夜的肩慢慢松直著落下去,柏舟轉過身打量她的狀態, 順勢將她肩上不知何時披上的大氅往上提一提,一向如清雪的聲線蘊著些疲憊,顯得低啞:“頭還疼嗎?”

楚明姣點點頭,半晌,又搖頭。

整個人有種懵懵的惺忪感。

“散得差不多了。”相比於前幾天那中說風是雨,時不時還電閃雷鳴的態度,醉過一場後,她顯得無比配合, 像是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至少, 柏舟的每個問題都能得到回答了:“頭還好,不疼。”

一把清脆如珠玉的嗓音因為宿醉,變得有些綿,吐字慢騰騰的。

柏舟仔細觀察她的神色。

醉了之後她歪頭一倒,人事不知,一會嚷著冷,一會又出很多汗。

楚明姣呢,又是個出了名挑剔難伺候,並且十分注重衛生,難以忍受一點汙漬的人,一出汗,她就不幹了,昏睡時都死死抿著唇,蹙著眉,一副不舒服到極點,恨不得自己爬起來掐個清塵訣才好。

沒辦法,柏舟現在沒有靈力,只能打開靈戒,從裏面找出幾張清塵符篆。她一開始鬧,就貼一張在她手腕上。

而即便這樣,現在看,她鬢邊發絲還是濕透了,有一兩縷貼在臉頰一側,兩腮被熱氣蒸出一種旖旎的粉,眼睛裏透著濕漉漉的色澤。

她總喜歡描精致的妝,眼睫毛上有時貼一種純白的羽毛,眼尾也用細細的線拉出一道帶顏色的痕,艷得叫人不敢直視,可此時素面朝天,純澈得宛若凝聚著長夜裏所有的薄霧與露珠。

一種很吸引人的媚態。

她渾然不覺,還沒等回答完他的問題,就自己給自己捏了個清塵訣,甩了甩幹爽的衣袖,才滿意似的,又在他身側坐下來。

“謝謝。”楚明姣想了想,象征性地對這個朝處於醉酒中的隊友施以援手的“陌生人”道:“我酒量不好,讓帝師見笑了。”

柏舟頓了頓,唇線抿得略直:“不必客氣。”

“我應當做的。”

楚明姣醒來後,神識中翻江倒海的疼痛還在繼續,她面色很平靜,只是隨著時間推移,腮邊的潮紅慢慢退卻,逐漸轉變為一種凝滯的蒼白。

她微微低著頭,打了個哈欠,佯裝困倦地圈著腿,將下頜擱在膝蓋上,大氅往上一卷,只露出半張臉。

疼痛是因為喝下去的酒起了作用,她身上沒別的地方有傷,上次劈開界壁時被二長老扭傷的胳膊已經被聖蝶的神力溫養得差不多。酒液裏暴烈而充滿沖勁的力量就順著經絡橫沖直撞地巡視,最後抵達她這具身軀如今最薄弱的一環。

碎裂的劍心。

白凜拿出來的那酒確實是好東西,裏面蘊藏的靈力不在少數,剛正勁烈,遇到了豁口,便誓死要達成使命一樣往前沖。

試圖修復劍心。

可本命劍是這世間唯一能與流霜箭矢齊名的絕世攻伐之物,兇性絕不會被一盞酒鎮壓,察覺到陌生氣息奔過來的一刹那,劍氣就在神識中橫掃了出去。

酒液中蘊藏的靈力幾乎是頃刻間被湮滅。

可這兩股力量對沖的余韻還在,並且綿長不絕地蕩開,像是兩股截然不同的勢力攻城掠地,即便後面分出勝負了,城池裏的斷壁殘垣也還是留下了。

楚明姣的經絡被沖唰著脹開,那種叫人渾身痙攣的疼痛順勢襲來,她將腦袋埋在膝蓋裏,在心裏慢慢抽了一口氣,覺得手指頭又麻又木,軟成面條,連動一動都顯得吃力。

這酒滋養身體還行,但用它來修復本命劍,她想都沒想過。

自從本命劍有碎裂跡象開始,她吞了數不清的靈丹妙藥,用了很多珍奇靈器,但都是無用功,反而每用一次,這種沖撞的痛苦就要重新感受一次。

嘗試多次後,她算是明白了,劍心是她自己修出來的,如今破裂,代表心境出了問題,這是需要她自己調整,磨礪的路,就如同這麽多年來,她一步步將本命劍修出名聲一樣的過程。

借助外物,注定都是無用功。

緩過一會之後,楚明姣稍稍擡了擡頭,從大氅的皮毛中露出一雙眼睛,側著去看柏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