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上火(4)(第2/3頁)

可他死了以後,我發現了更可怕的事情。吳嘉停止了講述,停了很久,才呼出一口氣接著說,我也想殺人。特別是第一次回到這兒,發現這裏變成了這個肮臟荒蕪的樣子,覺得這個世界也沒什麽值得憐憫的了。一到晚上,待在那個房間裏,好像就有什麽邪惡的東西把我控制住了,我找到了他的箱子,穿上他的衣服,戴上他的面具,好像就變成了另一個人。這個人跟我說,去殺吧,穿上他的衣服,你的惡念就是他的惡念,你的罪行就是他的罪行。你頂著他的樣子出現,好讓世界知道這個惡魔。

吳嘉眼睛裏有奇異的光散射出來,似乎真的變成了另一個人。在那些夜晚,他在那個隔音的房間裏,穿上制服,扣好扣子,戴上貓頭鷹面具,望著鏡子中的自己,和心裏的欲望殊死搏鬥,終於還是敗了。在張司城的黑色箱子裏,他還發現了作案工具、草莓娃娃、HB鉛筆,還有一個筆記本,一縷細繩紮住的頭發夾在頁間,夾著的那一頁寫著“柳夢”,記錄了一些當年案件的調查線索。從這些線索中,他看到了姚樂,然後不費什麽勁就找到了十三年後的姚鑠。在金鐘古城架設網絡時,他又看到了與姚鑠爭吵的王楠楠。和柳夢一樣,王楠楠也跳舞。殺戮便從她開始了。

吳嘉望著陸行知和衛崢嶸問,人類真的有惡魔基因嗎?我查了很多書,美國人好像真的發現了殺手身上有共同的基因,MAOA暴力基因,你們聽說過嗎?我不想承認,我恨自己身上有他的基因,我恨不能換掉自己的血!可我……在那個時候,看著生命慢慢從她們眼睛裏消失,我為什麽會感到激動?為什麽會覺得滿足?

吳嘉的臉上,出現了一瞬失去理智的猙獰,仿佛回到了那些瘋狂的時刻,然而他眼睛裏的瘋狂漸漸消失了,變成了絕望。他說,我騙不了自己的,穿著他的衣服,我還是我。我也是個惡魔,這是我的命,逃不掉的,是不是?

陸行知和衛崢嶸表情復雜,有些分不清他們面前的是惡魔,還是受害者。

吳嘉把目光聚向陸行知,說,我是有意接近你的家人的。先是楊老師,我知道你是刑警隊長,接近她就更刺激,我也許也想殺了她吧。

陸行知握槍的手微微發抖。

後來認識了陸安寧,我的想法變了。吳嘉的表情有了變化,甚至出現了一絲溫暖,語氣也變得輕柔,接著說,我知道了她的身世,她太幸運了,遇到了你們。開始,我羨慕極了,也憤怒極了,為什麽她能遇到天使一樣的人,我卻落到惡魔的手裏?他死了之後,我改名叫吳嘉,因為我沒有家,從十歲起就沒有了。我帶著怒氣殺了薛紅,可冷靜下來之後,我後悔了,第一次感到那麽強的內疚。我不想再幹下去了,我想像陸安寧一樣,慢慢愈合,治好心裏的傷,去感受這世界上的好意,感受那些溫暖,也許我就能有一個正常的人生呢。他頓了頓說,如果不是齊莎莎要告發我,我也許就此停手了。這次我太急了,留下了證據,吳嘉摩挲了一下被胸針刺破的手掌又說,我知道,這次恐怕跑不掉了。我只能先跟你賽跑,好找一個機會……

吳嘉突然沉默了。陸行知說,什麽機會?跟安寧有什麽關系?你先放她走!吳嘉喃喃地說,跟這個世界告別的機會?不是。我早就知道,樂園已經不存在了。吳嘉眼神虛了,思考著。衛崢嶸盯著他手裏的打火槍,攥了攥手裏的槍,跟陸行知低聲說,人,我能打準。手,不敢保證。

陸行知的手機突然震動起來。看到來電的是霍局,他把手機按掉了。緊接著衛崢嶸的手機馬上就震動起來,看來老霍真的有急事。衛崢嶸猶豫一下,左手按了免提。電話一通,霍局就急火火地說,找到面包車了,在東郊車站!你們找到人沒有?

陸行知也聽到了,兩人都很意外。陸行知覺得這事兒的邏輯有些連不上,面包車為什麽會在東郊車站,那吳嘉是怎麽把這個箱子弄到這兒來的?陸行知疑惑地望著吳嘉背後那個黑色的箱子,陸安寧會在裏面嗎?突然他的手機再次震動起來,來電的是楊漫。陸行知下意識地接了電話,放到耳邊。

吳嘉看見陸行知接電話,眼睛望著衛崢嶸,突然開口說,對,我想爭取一個機會,好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死的勇氣。

衛崢嶸盯著他,內心在撕扯,這個冷酷的殺人犯,也是昔日戀人的孩子。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開槍,向這個十幾年前問他是不是大學教授的孩子,這個白曉芙留下的唯一骨血。衛崢嶸嗓音嘶啞,說,張山山,為了你媽媽,自首吧。

吳嘉突然按了一下打火槍的開關。

衛崢嶸馬上開了一槍。擡手、瞄準、射擊,只是電光石火的一瞬間。槍聲很響,在郊區的荒地上空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