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水上火(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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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陰沉著,四輛警車排成一列,沿著大路向城外飛馳。到了一個Y字分叉路口,四輛警車分成了兩組,向兩個方向開去。

陸行知望著車窗外,他們沿途路過了許多新建的工廠,有食品加工廠、牛奶加工廠、服裝廠、電子產品加工廠和各類機械制造廠。廠區都很寬敞,車間從外表看都是高大整齊。

陸行知看看地圖,他們正在向目標地點靠近。手機響了,陸行知接起來。來電的是老杜,他們已經到了另一處目標地點,那兒確實有個池塘,比洗澡池子大不了多少,也沒有吳嘉的蹤影。陸行知聽到了老朱在背景裏的咒罵。

現在目標地點只剩一處了。汽車駛過一片空地,面積有半個操場大小。那不是草地,地上露著黃土,散亂地堆著砂石。空地那頭,有個池塘。池塘邊,站著個身影。這身影穿著黑色雨披,從遠看認不出那是不是吳嘉。陸行知和衛崢嶸悄悄下了車,都握緊手槍,向池塘靠近,其他刑警悄悄跟在後面。衛崢嶸低聲和陸行知說,沒看見面包車。陸行知點點頭。

他們潛行到距離目標還有二三十米時,那人突然回過了頭。陸行知和衛崢嶸停下腳步。只見那人戴著一個鳥頭面具,面具上黑色的眼睛碩大,是張貓頭鷹的臉。鳥面人身著黑色雨披,站在池塘邊。池塘裏的水是黑紅色的,泛著油彩。池塘的另一側還是空地,遠遠地散布著數棵掉光葉子的死樹,昭示著那裏曾經有個樹林。空地旁邊有個工廠,圍墻線條整齊冰冷,不知道廠裏在生產什麽,隱約有機器的聲音隆隆傳來。鳥面人站在陰天的青灰色背景裏,整個場景十分詭異。

陸行知問,吳嘉?

那人頓了頓,摘下了面具,脫下雨披,隨手一拋。是吳嘉。吳嘉說,你們來了。

陸行知和衛崢嶸看見面具落下的地方,那裏有個以前的村民搭建的木頭小平台,伸到水塘上三米遠,有些地方有些發黑碳化,好像被燒過。現在平台上堆了些廢木料,木料中間躺著一個黑色的大箱子,是一個裝測繪設備的工具箱,很舊,四角包了鐵皮,看起來很堅固。箱子上放著一身制服,一雙鷹力鞋,旁邊還扔著兩桶助燃劑。

脫下了雨披,陸行知看到吳嘉身上穿著的還是自己上次見到他時的衣服,格子襯衣白T恤牛仔褲,他又像個和氣的大男孩了。

陸行知又問,安寧呢?吳嘉說,放心,她沒死。

陸行知望向那個黑色箱子,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吳嘉手裏拿著個東西,剛才被雨披遮蓋著,現在他們看見了,是一把點煤氣爐用的打火槍。陸行知和衛崢嶸都把手槍舉了起來。

吳嘉看看他們,面帶微笑語氣平常地說,放下吧。你們多長時間才練習一次打靶?打不死我,我就點火,這片水都會燒起來,誰也救不了,信不信?去年我第一次回來,就把水點著了,我想讓它變回原來的顏色,但沒用,過了兩天,又是這樣。放置箱子的那個木台上的燒焦痕跡,原來是他上次放火的結果。陸行知和衛崢嶸垂下了槍。吳嘉表情平靜,說,聽我把話說完。衛伯伯,陸叔叔,你們是警察,相信人類真的有惡魔基因嗎?陸行知和衛崢嶸不知如何回答。

吳嘉笑了笑,說,你們已經發現我留下的東西了吧?衛崢嶸說,那是張司城的,不是你的,你把東西放下。吳嘉說,他是個怪人,我小的時候就怕他。雖然他很少說話,我媽在的時候,他也沒打過我,但我就是怕他。後來我長大了,比他高,比他強壯,還是會怕,是一種骨子裏的怕。去年他臨死的時候,神志不清了,告訴我很多事情。開頭是什麽時候呢?對了,1995年圖書館有個文藝復興藝術展,他看見了那張畫。惡人變成惡魔,總有個觸發的機緣吧,他也許就是因為那張畫。《人間樂園》,我查過,博斯本來是要警戒人世的貪婪和色欲,可他只看見了自己的幻想,本來在牢籠裏的東西放出來了,他壓抑不住地想犯罪,想殺人。莫蘭是他的第一個獵物,可那次他好像留下了什麽證據,擔心會被查到頭上,所以忍了兩年。1997年我媽跟他分居,離婚,他又開始了。他先後殺了柳夢和杜梅,你們查得緊,送到我媽那兒的線索越來越多,他怕有一天我媽終於懷疑到他頭上。所以他常常去我和我媽的家,在樓下一站就是半夜。後來有天晚上,終於看見我媽深夜出門,他悄悄跟著,騎著摩托車追她,我媽跑到大路上,就被車撞了。衛崢嶸大驚,白曉芙原來是這麽死的,他不由心如刀絞。吳嘉接著說,他摩托車翻了,也受了傷,一邊胳膊不好用了,不能再去殺人。衛崢嶸想到在醫院裏看到的父子二人的背影,那時候卻不知道孩子身邊站著的是惡魔。吳嘉說,從那天開始,他就把所有惡毒的欲望都撒到我身上。這麽多年,我都想不通我是怎麽活下來的。陸行知想到了那個隔音的房間,有些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