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二年(5)(第3/4頁)

他騎車到了武小文家門外,看見燈黑著,打門縫又看了兩眼便準備離開。突然,他注意到了路邊被搬開的雜物堆。衛崢嶸湊過去查看,聞見了股怪味兒。他抽抽鼻子,走回武小文停摩托的地方,仔細查看地上,看見地上有一攤汽油。衛崢嶸臉色變了,十幾年的偵查員本能讓他立即判斷出武小文去了哪兒。他回憶著武家老院的位置,使勁蹬著車,在狹窄的胡同裏穿行。

衛崢嶸趕到武家老院時,只見院門前聚著十幾個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部分人穿著秋衣秋褲就出來了,像剛經歷了地震,從被窩裏逃出來似的。有人在嚷嚷說,“誰有手機,趕緊報警!”

衛崢嶸撂下自行車跑過去,說,我是警察,怎麽了?大院居民們說,有個瘋子要放火!我們不出來,就被他一塊兒燒了!這個大院門樓雖破舊不堪,大門上的朱漆早就褪了皮,快掉光了,但門頭上的磚雕還在,刻有花鳥人物歷史故事,有些舊時的氣派。現在院門開著,裏面黑洞洞的。

衛崢嶸問,誰要放火?他們說,就是那個老來找事的,這兩年倒是不來了…….衛崢嶸說,沒事兒,他就是嚇唬人,不敢點。有人指著自己的鞋說,汽油都潑了!鞋濕了,聞得見味兒,真是汽油。

衛崢嶸臉色一變,向院門走去。突然院子裏亮了起來,耀眼的光芒迅速漲大,火焰像個巨大的拳頭從院門裏探出來,瘋狂地擊打著空氣,呼呼的聲響如鯨魚喘氣。居民們一片驚呼。衛崢嶸呆住了,火光照亮了他的臉。院門似被風吹,“砰”的一聲,自己關上了,把火焰阻斷住了。緊接著門樓一震,磚石碎裂,塌了一大塊。然後,整個門樓就都燒了起來。

院子裏突然響起武小文的叫聲,救我!救命!院門被捶響,他想出來。衛崢嶸向院門口沖,然而被人們七手八腳地死死拉住了。火太大,誰去都是送死。衛崢嶸掙紮著,嗓子眼發出低吼。

來了四輛消防卡車,用了一個小時,才把火撲滅。倒塌的門樓底下發現了武小文,燒得不剩下什麽了,他可能往自己身上也澆了汽油。居民們裹著消防隊送來的毯子,無言地望著廢墟。

衛崢嶸坐在馬路牙子上發呆。一輛桑塔納駛來,霍大隊跳下車,向衛崢嶸奔過來。衛崢嶸好像泄了勁兒,精氣神兒都沒了,說,霍隊,我錯了,我不該逼他。霍大隊蹲下,臉上沒有責怪,而是痛惜和難過。他把手放到衛崢嶸肩上,說,老衛,白曉芙出事兒了。

衛崢嶸開著霍隊的車,發瘋似的往醫院趕。霍隊說,夜班公交車司機自己投的案,太突然了,只看見個人影就撞上了。人怕是不行了。

到了醫院急救中心,衛崢嶸一步三級跑上樓梯,在走廊裏飛奔。突然,他停住了腳。走廊盡頭,站著兩個人,一大一小。男人的手放在兒子肩上,張山山的哭聲在走廊裏回蕩。男人聽見腳步聲,回頭看了一眼,目光虛虛地飄過來,衛崢嶸覺得自己好像被冰山裹住了。

衛崢嶸走回停在路邊的桑塔納,打開車門坐了進去。他發著呆,好像靈魂已經不在。痛苦突如其來,衛崢嶸弓著背低著頭,像個傻子一樣放聲大哭,好像要把欠了白曉芙十幾年的眼淚都補回來。

陸行知騎車趕來,看見桑塔納,正要走近,看見了車裏的衛崢嶸。雖聽不見哭聲,但他辨別出這是一個正在痛哭的人。陸行知不敢打擾,只遠遠地看著。桑塔納頂上的燈閃了閃,滅了。世界好像也一下變黑了。

衛崢嶸三天沒上班。大白天的,公共浴池的工作人員領著霍大隊,走到一張搓背用的小床前。床腳躺著個空酒瓶子,床上躺著衛崢嶸。霍大隊讓工作人員忙去,自己輕輕把衛崢嶸推醒,說,老衛,武小文放火用的汽油桶是馬成群的,馬成群鬧事那天,他偷偷拿走的,所以,放火是他早有預謀,跟你沒關系。衛崢嶸睜著眼,看著別處,像沒聽見。霍大隊又說,你要是難受,就跟我回去工作吧,分分心。

衛崢嶸回了隊裏,什麽都不幹,只坐著,望著墻上的地圖。布單畫的地圖換成了放大的紙質城市地圖,現在一面墻都貼滿了,覆蓋了整個城市。陸行知小聲叫他,師傅,查個人,跟我去嗎?

衛崢嶸沒吱聲,目光不離地圖。他目光聚焦的地方,是紅星電影院。那天晚上白曉芙在電話裏說,他們最後一次看電影,她想看《廬山戀》,自己要看《高山下的花環》,看完自己就去當兵了。那場《高山下的花環》就是在紅星電影院看的。白曉芙那天晚上出事的情形,在他腦子裏想象了千萬遍,穿過袖子巷,過條馬路就是紅星。她是怎麽被撞的呢?如果沒喝酒,也許腳步能快點兒,如果不是想著《廬山戀》和《高山下的花環》,也許能看見開過來的夜班公交車。如果自己不去武家老院,也許能攔住她,聽她把話說完。可是每個也許都不成立,白曉芙已經死了。衛崢嶸深吸了一口氣,臉漲紅了,好像犯了心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