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二、桃紅衣白

蟲聲啾啾,夜風細細。江慈覺全身都透著歡喜和滿足,不停拍打著滾燙的面頰,往自己居住的西院偏房走去,剛轉過月洞門,便險些撞上一個身影。

裴琰凝目注視著江慈,見她面頰紅得似有火焰在燃燒,身上穿著軍裝,頭發卻梳成了女子的發髻,他心中如被針紮了一下,十指緊緊捏起,冷聲道:“去哪了?”

江慈退開兩步,輕聲道:“睡不著,出去走走,相爺還沒睡啊,您早些歇著。”說完便往屋內走去。

她關上房門,在床邊坐下,右手輕撫著胸口,感受著那一下一下的跳躍,回想著之前那悲欣交集的感覺,竟忽然有種想落淚的沖動。

裴琰回到正堂,在紫檀木太師椅中坐下,右手輕轉著天青色薄胎細瓷茶盅,眉間如有寒霜。

不多久,長風衛徐炎過來低聲稟道:“衛大人回來了。”

裴琰俊眉一蹙,手中運力,“哢”聲輕響,天青色薄胎細瓷茶盅被捏得粉碎。瓷末四散濺開,徐炎見裴琰虎口隱有血跡,心中一驚,擡頭見他面色,不敢再說,退了出去。

良久,裴琰方低頭看著流血的右手和四散的碎瓷片:什麽時候,她的身影越走越遠?什麽時候,她已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這親手捏碎的瓷盅,卻是再也不能修復了——

晨光隱現,簫音輕悠,少了幾分往日的孤寂,多了一些掩飾不住的欣喜,卻還有著幾分惴然與不安。

腳步聲響,衛昭放下玉簫。宗晟過來稟道:“相爺派人請大人過去,說是一起用早飯,有要事相商。”

衛昭拂了拂衣襟,走向正堂,剛邁過洞門,一絲寒氣悄無聲息地襲來。衛昭一笑,衣帛破空,在空中翻騰縱躍,避過裴琰如流水般的劍勢。

“三郎,來,咱們切磋切磋。”裴琰俊面含笑,接連幾縱,再度攻上。

“少君有此雅興,自當奉陪。”衛昭騰挪間取下院中兵器架上的一把長劍,身法奇詭,鋒芒四耀,“叮叮”連聲,二人片刻間便過了數十招。

陽光漸盛,照在二人的劍刃上,隨著人影翻動,如兩朵金蓮在院中盛開。裴琰越打越是性起,劍法大開大合,如晴空烈日,而衛昭則劍走偏鋒,似寒潭碧月。再鬥上百招,二人真氣激蕩,衣袂飄飄,院中樹木無不颯颯輕搖。

裴琰朗笑一聲,飄移間右足蹬上院中樹幹,劍隨身撲,急速攻向衛昭,衛昭見他這一招極為淩厲老辣,不敢強接,雙足似釘在地上一般,身軀急速後仰,裴琰劍鋒貼著他的白袍擦過,青影翻騰,裴琰落地,大笑道:“過癮!真是過癮!”

衛昭腰一擰,如一朵白蓮在空中數個翻騰,靜然綻放。他落地後拂了拂衣襟,微微一笑:“少君劍術越發精進,衛昭佩服。”

“昨夜就有些手癢,想找三郎比試比試,可是三郎不在。”

“哦,我睡不著,出去走了走。”

“是嗎?怎麽不來找我對弈?”

二人說笑著往屋內走去,這時長風衛才敢進院,幫二人收起長劍。

仆人將飯菜擺上八仙桌,崔亮與江慈一起進來。江慈看見衛昭,面頰微紅,衛昭眼神與她一觸即分,接過仆人遞上的熱茶,借低頭喝茶斂去嘴角一絲笑意。

裴琰眸色暗了暗,向崔亮笑道:“子明昨晚是不是也睡不著?”

崔亮微愣,轉而微笑道:“我昨晚睡得早。”

“那就好,我還以為這郡守府風水不好,讓大家都睡不著。”

衛昭眼中光芒一閃即逝,裴琰也不再說,四人靜靜用罷早飯,安潞進來,手中捧著一只信鴿,他取下信鴿腳上綁著的小竹筒,奉給裴琰。

裴琰展開細看,冷笑一聲:“毅平王和寧平王的大軍快過涓水河了。”

衛昭聽到“寧平王”三字,眼皮抽搐了一下,一抹強烈的恨意自面上閃過,握住茶杯的手青筋隱現,江慈正要退出屋外,看得清楚,便放在了心上。

崔亮接過密信看了看,嘆道:“唉,還是無辜百姓遭殃啊。沒想到,這兩位兇殘成性,造下如此多的殺孽。”又將密信遞給衛昭。衛昭放下茶杯,低頭看著密信。

“夫人當年入了寧平王府,行刺失手,被寧平王秘密處死。聽說,遺體是被扔在亂葬——―”平叔的話猶在耳邊。

衛昭內力如狂浪般奔騰,五指倏然收緊,信紙化為齏粉。

他緩緩擡頭,見裴琰和崔亮正看著自己,修眉微挑,冷冷一笑:“這等惡魔,咱們正好替老天爺收了他們!”

裴琰點頭:“桓軍的主力來得差不多了,隴州無憂,可以從童敏那邊調兩萬人過來。”

崔亮算了算,道:“咱們兵力還是不占優勢,不過若是計策妥當,也有勝算。”

“一切還得依仗子明。”

衛昭體內真氣越來越亂,強撐著站起,冷聲道:“少君,子明,你們先議著,我還有事。”說著不再看二人,拂袖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