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零三、風動荷香

裴琰與崔亮算了算日子,知十余日後桓國援軍開到“回雁關”,便將會是一場血戰。裴琰向隴州童敏發出緊急軍令,又與崔亮商議了一番,心中又想著另一件盤算已久的大事,便往衛昭所居東院走來。

遙見門外無人值守,裴琰以為衛昭不在,便欲轉身,忽聽到院中隱約傳出江慈的笑聲。他心中一動,運起真氣,收斂住腳步聲,慢慢靠近院門,從院門的縫隙間往裏面看去。

晨陽下,衛昭坐在院中大樹下的青石凳上,江慈蹲在他的身前,正替他縫補著身上的白袍。她的手指拈著針線輕舞起落,衛昭低頭靜靜地凝望著她。她不時擡頭,向衛昭溫柔地笑著,偶爾說起什麽,笑容十分燦爛。

裴琰知衛昭內力與自己相差無幾,他屏住呼吸,凝神聽著院中二人的對話。

“我可不做老鼠。”她有些嬌嗔。

“我是沒臉貓,你當然就是老鼠。”

“太醜,還老是被你欺負。”

“那你想做什麽?”衛昭的聲音,竟是裴琰從未見過的溫柔。

她仰起頭來,嬌媚地笑著,陽光透過樹冠灑在她的額頭上,光影流連,宛若清蓮盛開,她的聲音柔如流雲:“我也做只貓好了,一只貓太寂寞,兩只貓還可以互相靠著取取暖,打打架。我在家時就養了兩只貓,一只黑一只白——”

她的神態那般明媚嬌柔,縱然是與她朝夕相處,言笑不禁的時候,他也從未見過她對自己有這般神情。

她繼續開心地講著,衛昭也極有耐心地聽著。裴琰忽覺這樣的衛昭十分陌生,再也看不見他在京城時的飛揚跋扈,看不見他殺人時的淩厲狠辣,更看不見他在宮中慣有的妖魅。

裴琰默默地看著這二人,聽著江慈銀鈴般的笑聲,只覺得胸口陣陣發悶。忽見江慈咬斷絲線,他回過神來,見衛昭似要站起,忙悄然退開,慢步走著,回轉正堂。

仆從奉上香茶,裴琰望著桌上的貢窯冰紋白玉茶盞,默然不語。

崔亮快速奔來,腳步聲打斷了裴琰的沉思。崔亮笑道:“相爺,‘四方車’成了!”

裴琰大喜,急忙站起:“去看看!”

二人匆匆奔至郡守府後的一處大院落,院中擺著一架八輪大車,大車頂部是十余根巨木,掩住下方的鐵籠,大鐵籠外罩著厚厚的幾層藥制牛皮,大車的車輪也十分堅固。裴琰與崔亮鉆入車內,看著鐵籠正中的一處彈石機,裴琰用腳踩了踩,高興地說:“想不到,世間還有這等攻城利器!”

崔亮微笑:“這彈石機雖可將人送上城墻,但也得是輕功出眾之人才行。軍中只怕——”

裴琰道:“子明放心,我聽過你對這四方車的描述,便早調了一批人過來,他們也快到了。”

崔亮一聽便明:“武林中人?”

“是。‘回雁關’十分險要,關墻又這麽高,即使借助這四方車之力,要躍上城墻,抵抗住如易寒之類的高手,還要打開關門,非得大批武林高手不可。我早已傳信給盟主柳風,太子也下了詔令,柳風召集了武林中人,正往前線趕來。”

崔亮低下頭,不再多說。裴琰在車內再仔細看了一陣,問了崔亮數個問題,鉆出大車,道:“這幾日可再造出多少?”

“已命他們去造了,估計七天內可造出二十輛來。”

“差不多了,雖無十分勝算,但定能打桓軍一個措手不及。”

“得趕在寧平王和毅平王大軍到之前下手。”

“嗯,那邊玉德帶人毀路毀橋,能阻延他們幾天,他每天都有情況稟來,等寧毅二王快要到達,宇文景倫最為放松之時,咱們便強攻。”

六月的京城,驕陽似火。

這日是華朝開朝聖武帝的陰誕,太子率眾臣在太廟舉行了隆重的祭典。祭樂聲中,太子雙眼通紅,行祭祖大禮,哽咽著向聖武帝靈位細稟“河西大捷”、瘟疫得解等喜訊,又跪求聖武帝皇靈保佑父皇早日康復,護佑前線將士能將桓軍趕走、收復失土。

由大學士談鉉起草的這一份祭詞,文辭簡煉卻感人至深,太子數次涕淚俱下,不能成聲。眾臣為他仁孝所感,都不禁低泣起來。

按慣例,以往大祭後回到皇宮便有大宴,但今年薄賊謀逆,桓軍入侵,成帝又病重臥床,太子仁孝,便下詔取消了大宴,命百官退去,只請董大學士和震北侯裴子放留了下來。

董學士和裴子放細商了一陣調糧和征兵事宜,太子並不插話,默默聽著,二人有時恭請他的意見,他也只是呵呵笑著,裴子放問得緊了,他便是一句:“本宮年輕識淺,一切皆由二位卿家作主。”

正商議間,內宮總管吳內侍匆匆進殿,聲音有些顫抖:“稟太子,貴妃娘娘薨了!”

太子大驚之下,急忙站起,董學士與裴子放互望一眼,俱各在心中轉過無數念頭,同時上前,一左一右,與太子並肩出殿。董學士在太子耳邊輕聲說了一句:“讓高成一個人進京,其余河西軍,不得越過錦石口京畿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