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6頁)

“今天是你父親何濤收養你的日子。”齊若雷語調平緩,陷入了一種回憶的神情,“那天也是下著小雨,你父親和我是搭档,兩個人都在順河街派出所工作。那天一起值勤巡邏回來,有人就急匆匆進來報告說,轄區的一位孤老太太突發急病死在了家裏,家中沒有別的親人,只有一個不滿周歲的女嬰。我和你爸爸馬上趕過去,老太太早已咽了氣。向鄰居打聽,她是剛換了房子搬到這裏的,沒有人知道她還有什麽親戚。這個小女孩就是你。”

“我?”何雨太驚異了,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段身世,她只記得母親有病去世得早,父親老是帶著她到局裏值班,從小她就在公安局的院子裏長大,見了男警察就叫叔叔,女民警就叫阿姨。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世,包括親生父母竟然都是一個謎。

“當時你哇哇直哭,老何把你抱起來,用桌邊的奶瓶子溫熱來喂你。你當時用小繈褓包著,露著一張紅撲撲的小臉蛋兒,白生生的脖子上掛著一個玉墜兒。看樣子是老人病危前特意留下的一件信物。你爸爸一看到你的樣子就喜歡上了,你母親有病不能生育,他早就想抱養個孩子,經過請示局裏,組織上也同意了,當下還給你起了名字。因為當天下著雨,所以叫你何雨。何方來的一場春雨,暖了你父母的心哪。”

何雨下意識地摸了摸貼身佩戴的小玉墜,那是只兔子,據行家說是塊上好的羊脂古玉,紅紅的眼睛是鑲嵌的瑪瑙石。她這才明白,為什麽父親從小讓她戴著它,並且告訴她說,這人能養玉,玉也能養人,人要像玉石那樣堅貞,要一生一世戴著它。

“小雨啊,你是英雄的後代,也是警察養大的女兒,我今天告訴你這些,是想讓你了解真實的自己,再去體察這個真實的世界。”

何雨輕輕接過父親手中的雨傘,依偎在齊若雷的肩頭,乖巧地說:“我知道,警營就是我的家,是爸爸養育了我,你培養了我,我覺得自己很幸福,我一樣地愛你們,愛你和媽媽。”

齊若雷輕輕拍了拍她的手:“我有時的想法有些自私,人老了,不願意讓你離開我們,也不想讓你再從事這種風險最大的職業,這也是對老何的一份承諾。可是總不能讓你永遠是個孩子啊。”

齊若雷眯著眼,望著如夢如幻的街燈,顯得有些激動起來,“小雨,你父親犧牲時也下著雨,那是個清明節。那天連同你父親死了我們三個弟兄啊,血和雨水混到了一塊兒,在地面上流了那麽遠,這一滴滴血都印到了我的心頭。大仇不報,我對不起你死去的父親,咱警察的命也是金不換哪。和這幫雜碎龜孫們鬥了幾十年,為什麽?就為了護住咱祖宗留下的這點家業,為的給咱梁州人爭這口氣,長這個臉哪。”

看看走得遠了,兩人開始踅回頭。“這幾十年,他們就像一群吸血的螞蟥,抓了一批,又一批爬上來找你較勁,一次又一次地盜寶挖墓,像急紅了眼的野狗。小的打大了,大的打怕了,該抓的抓了,該斃的斃了,可後邊的老賊總也沒露面,根子挖不凈,我就是退了休,夜裏也睡不踏實。我希望這一回他栽到我手上,這樣站在你父親的墳前我才問心無愧,我欠的債才算還清了。”齊若雷說著這些話,裝著不經意抹了一把臉,他怕淚水從眼裏湧出來。

就在這時,迎面走來一對情侶,傘壓得很低,哼著《在雨中》的歌兒。齊若雷突然問了一句:

“小雨,你愛他嗎?”

何雨把那把傘高高地擎起,飛快擰了一個圈,把傘頂的雨天女散花似的甩了出去,算作了回答。

齊若雷停下不走了,因為他覺察出了何雨神情的異樣,看著她和身後陸離光怪的街景,他顯得語重心長:

“愛一個人,就得首先得用心去看,去了解他的全部。生活可不會是想象中那樣浪漫,尤其是幹我們這行的,接觸社會背面的東西多,時間長了就會變得復雜起來。有時人的內心和表面可能是兩碼子事。就像我對你,心裏把你當成了瓷娃娃似的捧著,可在單位還得黑著臉跟你說話,不能讓別人覺得我在寵著你。我這是望女成龍啊。你可能還不知道,你現在在我心裏的分量有多重,我希望你能聽懂我的意思。”

何雨內心裏湧起一陣熱浪,她知道老爺子一直惦著自己的婚姻大事,但又恪守著一個原則,就是尊重她的選擇。黃河平離去後,英傑和自己的關系日益升溫,齊若雷自然清楚,可從來沒有表明過態度。要說英傑也屬老爺子的得意門生,整天不離左右,簡直就是他的影子。因此,近來關於齊若雷退二線由英傑接班的說法傳得沸沸揚揚。有人戲稱英傑叫官場情場兩得意,梁子他們開玩笑的話直接說到了當面,似乎兩個人只剩下拜天地進洞房了。在這樣的情勢下,何雨幾次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她此時真想自己的親生母親出現,如果是那樣的話,溝通就會絲毫沒有障礙。現在,齊若雷主動提及了這樁事,何雨覺得是個極好的機會,可話一出口,卻拐了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