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郭煌被帶進了寬大的預審室,他的對面是一扇單面透視玻璃,裏邊坐著齊若雷。老爺子今天讓何雨主審,英傑唱白臉,他在背後觀敵料陣。可一上去,他就覺得這畫家有些異樣:對方雖然面色蒼白,身體倦怠,但脖子梗得挺直,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正東張西望,觀察著這個從未光顧過的場所。當他注意到墻壁上醒目的坦白、交代字樣時,嘴角兒邊還流泄出一股不屑的神情。齊若雷估計:今天遇到的是一塊難啃的骨頭。

果然,當英傑、何雨剛按程序問完本人簡要情況後,便被郭煌打斷了:

“我不是你們的犯人,是守法的公民。我是來提供破案線索的,不是來投案自首的,你們無權這樣對待我。”

“郭煌公民,請你注意,今天對你是詢問,而不是訊問,你要是沒有問題,”何雨不動聲色地端住了對方,“那天在格格府就沒有必要回避我們,這一走難道不是自找麻煩嗎?”

“我每天只是賣畫,沒必要和你們警察打交道。”郭煌遭了搶白,故作超然狀,可心裏最擔心問到自己這幾天的去處,更怕牽涉到淩清揚。

“你是畫家,這些東西你見過嗎?”何雨隨即打開了幻燈機,墻壁上出現了幾張壁畫照片。

“不但見過,我還臨摹過,怎麽了?”郭煌竟毫不避諱,脫口而出。

“這些是被盜文物,案件已經向社會公布多日了,難道你不知道嗎?”何雨見對方認賬,步步緊逼。

“我不能不糾正你,警官,這幾張照片上的壁畫不是文物,只是仿品而已。”郭煌的口氣裏分明有幾分對外行的瞧不起。

“郭大畫家,你怎麽這麽有把握,從照片上就能辨認出真品仿品?”何雨有意激將,誘使對方吐實,豈料郭煌竟毫不遮攔。

“我當然有證據:臨摹這幅持扇宮女圖時,一不小心掉了一滴碳墨,正滴在她衣裙的環佩上,原作上是沒有的。”

“你見過原作嗎?”何雨認了真,關注地問道。

“耳熟能詳,閉目能畫。”郭煌馬上流露出幾分自負,“一個多月前,我臨摹這批壁畫,一共畫了三十張,其中這宮女圖我畫了三遍。”

“為什麽要反復臨摹這些畫?”

“好唄,這幅畫屬壁畫極品,雖是無名氏之作,卻有‘吳帶當風,曹衣出水’的遺韻,可以說是神來之筆,為這個我特意多畫了幾幅。”

“我提醒你,博物館發生了壁畫被盜案,犯罪分子手中拿到的就是你這套畫,你做何解釋?”

“何警官,我沒聽明白——這和我有什麽關系?!”

“因為你造假,作案人利用你的畫以假亂真,賣了大價錢,這難道和你沒有關系?!”

“哈哈,哼哼,你說我造假,對,一點不錯,可我這假造得光明正大,明碼實價,標明的就是高仿品。我不僅仿壁畫,還仿古今字畫,上至八大山人、鄭板橋,下至齊白石、黃胄、李可染。客戶願買我願賣,照章納稅,公平交易,可不像時下那些造假酒、假煙、假藥、假化肥的,據說當下只有當媽的假不了啥都能造假。這才叫圖財害命,禍國殃民,國人皆曰可殺。”郭煌說到這裏白白眼,“我郭煌最起碼還懂法,知道法律沒有規定的才是能幹的。”

“那我要問你,為啥畫仿畫不在你自己店裏邊,還要跑到黃河邊上去。”看郭煌強詞奪理,何雨提高了聲調。

“我是個自由職業的勞動者,沒人給我規定必須在哪裏幹活,人家買主給我提供泥板,定好制作地點,畫完交貨,把錢打到我賬上,就這麽簡單。”

“我有一件事需要和你探討。”英傑看郭煌一直有一種明顯的對峙情緒,便接過了話頭,“你剛才說臨摹了三十張壁畫,這原作又從哪裏來的呢?”

“照片啊,這太簡單了,買主事先租了農民的房子,做好了臨摹的泥板,在網上給我發了三十張壁畫的拼圖彩照,我就一塊塊去畫——如果你們還有什麽懷疑,現在就到我店裏取來剩下的泥坯和顏料,我連照片都不要,當場畫就是了。”不知郭煌是賭氣,還是想當場露一手,以洗清自己。

郭煌的畫店不遠,東西很快取到,一塊與壁畫大小一致的白底泥坯放在了他的面前。郭煌要了杯清水放在預審桌上,取出店中配好的顏料,奮筆點畫,不到十分鐘,那幅神采飛揚的持扇宮女圖便脫穎而出。再對照屏幕上的照片,兩幅果然如出一轍,使人真假莫辨,惟一的區別是照片上宮女的環佩上有著一處墨點。

郭煌畫完,拋了筆,擦了擦手,一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你知道嗎郭畫師,你的仿品已經出了境,幹擾了偵查工作,難道當時你真不知道這起案件已經發生了嗎?”何雨看他忘乎所以,狠狠地給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