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5頁)

“郭老師還記得我吧,夜市上我們已有一面之交了,我雖在商界,但平生酷愛書畫,我敬你一杯,也冒昧請求能不能賞光賜一幅墨寶?”

郭煌萬沒想到淩清揚會撇下一桌人給他敬酒,趕忙站起來,接過酒杯並不答話,一飲而盡。但淩清揚仍不依不饒:“三杯為敬,必須喝完。”郭煌看了看淩清揚,毫不含糊,又連飲兩杯,臉上立時泛出紅光。淩清揚也把酒喝了,又舉起一杯和對方碰了,泛起紅潮的臉上,一雙眼睛開始變得毫無顧忌。郭煌也自然被點燃起來:

“謝謝淩總盛情,恭敬不如從命,我也不揣粗陋了。”

龍海借著酒意乘機起哄:“喲,淩老板親自把盞,你郭大師可比我面子大多了,今天請你來,不就是為俺的淩大姐題字作畫的嘛!”

其實即令淩清揚不敬酒,郭煌也會即席揮毫的,這是龍海出手闊綽的潤筆費使然。他原以為今天是龍海生意場上的朋友相聚,不料卻是荊副市長的飯局,無奈只得逢場作戲應付一把,可由於淩清揚的一番舉動,倒使他決意展示一下。龍海的眼賊,趁著這股熱乎勁,連忙把對方讓到擺著文房四寶的桌案前。郭煌沉思片刻,凝神揮灑,頓時筆墨酣暢,一氣呵成,只見條幅上是兩句詩:

“夷山高處若平崗,金塔獨立對斜陽。”

眾人一片喝彩,淩清揚問道:“能解釋一下出處嗎?”

郭煌信口道來:“是明代著名詩人朱有敦贊古梁州的,我稍加了改動。”

“那為什麽現在只見白雲塔,看不到夷山呢?”淩清揚緊接著追問。

“梁州在上古時代曾是一片汪洋,黃河由孟津一線入海,挾沙填海,沖出華北大平原,歷經滄海桑田,梁州一帶只留下了一座夷山。司馬遷曾專程求訪‘梁州之墟’,唐宋以後,諸朝帝王為祭拜黃河,才在夷山上建成這座白雲塔。開始是座木塔,後改為琉璃塔,相傳這塔座與黃河相通,又稱海眼。”

眾人聽呆了,都停住了手中的杯箸。

“一千多年間,黃河水患多次淹沒梁州,只有這座白雲塔巋然傲立。除了水災,它還遇到四十三次地震,十九次暴風,十次冰雹。最嚴重的是遭受過日本人的炮擊:日寇進攻梁州,在望遠鏡中看它像是幢軍事設施,先是炮擊,以後出動飛機掃射,頂部寶瓶中彈六十二發。雖然彈痕累累,卻紋絲不動。這塔算得是梁州歷史的見證,傲視多少王朝興廢、過客匆匆啊。”

荊家農聽後竟立起身子,一下一下地拍響了巴掌,大家也跟著一起鼓掌。荊副市長沒有想到,這個長發披肩的年輕人竟有如此的激越情懷,不由得肅然起敬。

“郭老師,你再給淩總寫一幅,這幅贊美咱梁州的,我奪愛了。”

郭煌看了看淩清揚,只見她兩頰泛紅地點頭,便又熟練地鋪上了一張宣紙。淩清揚用略帶港味口音的普通話說:

“你給我寫: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有心人、天不負,臥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

郭煌一聽便知是蒲松齡老先生的自勉聯,一個女老板,不知何故竟對這副對聯情有獨鐘,倒讓郭煌頗感意外。

隨著郭煌筆走龍蛇,淩清揚大為誇贊,一邊提出欲聘郭煌為日後格格府的特邀畫師,並表示願收藏郭煌的作品。龍海此時已喝得口熱耳燥,腳底打晃。暗忖淩清揚這漂亮娘們兒八成是喜歡上郭煌這小子了,他借著酒意,不懷好意地湊了過來:

“那是,那是。淩老板真是慧眼識英才,梁州就這麽個大畫家,可不能讓你壟斷了啊,過去有賣油郎獨占花魁,如今可是老板娘獨占郭大師啊。”龍海為自己的胡說八道很得意,但郭煌的臉卻沉下來了。龍海毫不知趣,繼續發揮:“論淩老板的實力,在座的哪個都望塵莫及,別說一個畫家郭大師,就是兩個三個也養得起。”

郭煌聽他越說越離譜,臉上再也掛不住了,啪的一聲把筆摔在了茶幾上,紙上登時墨汁飛濺,龍海才知玩笑開大發了,郭煌的脾氣他是知道的,惹翻了他天王老子都不買賬。聽說有一次市裏領導宴請省裏一位高官,不知什麽原因惹怒了郭煌,被他一下掀翻了餐桌,還把出來打圓場的飯店經理罵了個狗血噴頭,而後揚長而去,由此得了個“畫瘋子”的雅號。龍海固然蠻橫慣了,可今天這個場合卻不好發作,趕忙倒了一杯酒,雙手捧到了畫家的眼前:“喲,郭老弟,哥哥我酒後失言,可不能記恨喲,你給淩總寫了,也得給老哥哥我寫一幅。”

郭煌二話沒說,扯起濺上墨團的那張紙,就勢寫下了“沐猴而冠”四個大字。特別是那個猴字,因為是就著那攤濃墨寫成的,顯得張牙舞爪,很像是龍海的五短身材。淩清揚和眾人都不禁啞然失笑。龍海根本弄不明白“沐猴而冠”是指什麽,但知道郭煌在罵他,可當著市長和客人的面,只好作出一副很大度的樣子,不等墨汁晾幹,就一把抓起放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