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隱秘,破繭而出(第2/3頁)

“你一直沒來,有同學說你考砸了一門課,紅著眼睛請假了,大多數人也沒當回事,這時大宇出去了,我問他去幹什麽,他沒說,這種天氣我擔心他出事,也想跟著去,被他攔住了。”

不,不會的!王大宇!俞笑!文藝晚會!暴雨,雷電!不,不會的……俞笑快不能呼吸了。

“因為大宇家在學校旁邊,所以我沒多想,誰知第二天他沒來,警察來了,我才知道大宇出事了。”

那天俞笑也沒來上課,被強奸後,她戰戰兢兢地在宿舍裏躲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便跑回家,病了好幾天。因此當她收拾好心情回到學校時,王大宇被捕已經成為舊聞,身心疲憊的俞笑完全沒有心思去理會這些事。

“王大宇打傷的人是誰?”俞笑手機響了,是宋誠。

“卷宗顯示,受害者叫秦劄,正陽中學外小賣部店主。犯罪時間:2001年4月27日。”

俞笑的手一松,掉下來的手機碰到了桌子,又落在了俞笑的腿上,陳文說:“我們學校後門小店店主秦劄。”

手機最後還是砸在了地上,陳文見俞笑目光呆滯,還哆嗦了幾下,便彎下腰幫她撿起手機,卻發現手機的屏幕已經完全碎裂,不可修復。

一個頭發淩亂、穿著不合身T恤的老人拄著拐杖,用力捅了捅空調室外機:

“真是見鬼了,前年剛修過一次,又壞了。”沒幾下,他額頭的汗就出來了。老人慢慢挪步到店門口,擡頭看到對面停了一輛車,雖然他對車並不了解,但直覺告訴他這輛車很貴,只是車已經停了半小時,還不見有人下來,真是奇怪。他不知道車裏的人也正看著他。片刻後,車門開了,走出一個女人,約三十歲,雖相貌普通,但氣質很好。秦劄不由多看了幾眼,他三十歲離婚後就一直沒有結婚,主要是沒人看得上他,後來他被打成了瘸子,就更不可能被人看上了。

他一想到把自己打成瘸子的王大宇就氣得想摔杯子,活生生把他的人生給毀了,所以四年前聽到王大宇被判死刑後,他覺得老天開眼了。第二天早上,他立刻放了好幾掛鞭炮,最後因為聲音太響,吵到了學校而被投訴。

鞭炮並沒有給秦劄帶來什麽好運。去年開始,關於正陽中學要搬遷的傳聞就不絕於耳,要是真的搬走了,那以後的生活該怎麽辦?他嘆息的工夫,女人已經走到了面前。

俞笑發現這裏跟以前沒什麽變化,昏暗的房間、雜亂的陳設、一大堆三無產品的堆砌,還是大家口中的“小黑屋”。

“美女,要點兒什麽?”

俞笑一直覺得,自己已經成人,能夠獨當一面,而對方卻在不斷衰老,現在連腿腳都不利索,因此便不會害怕,更不會怯場。但當真的站在這裏,黴變的味道撲鼻而來,仿佛還夾雜著紅燒牛肉面的味道,一切跟當年一模一樣,雨夜掙紮的場景也一幕幕浮現時,她害怕了,想逃,努力抑制著顫抖的雙腿。

“老板,一碗紅燒牛肉面,熱的。”俞笑低著頭。

秦劄起身,去拿了碗面和熱水瓶,撕開包裝,放入調料,倒入開水。“你以前也是這裏的學生吧?”他覺得女人有些眼熟。

“秦叔叔,是我。”

“你是?”隨著年紀的增大,秦劄的記性已經大不如前。“我是俞笑,以前經常來買方便面的。”

“是你!”秦劄冷冷地看了一眼俞笑,沒有想象中的震驚,沒有想象中的害怕,只有冷漠和蔑視,“你來做什麽?”

“你怎麽瘸的?”

秦劄舉起拐杖,指著殘廢的腿說:“還好意思問,就是你讓那個雜種來打我的,你毀了我一生。”他面目猙獰,有幾個想買東西的同學看到他們在爭吵,趕緊退了出去。

“我毀了你一生?”俞笑覺得好笑,“明明是你毀掉了我的人生。”

“你一個女的,跟誰睡不是睡,早晚的事情,而我呢,現在殘廢了!”

俞笑經常為網絡上令人發指的新聞生氣,但當自己遇到這種事時,才發現當事者不但會感到氣憤,更有深深的絕望,絕望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王大宇是因為我才打你的?”她想早點離開。

“不是你這個婊子到處招蜂惹蝶,他能打我嗎?你跟那個死人有一腿吧?”秦劄滿口臟話,“你們上過吧?肯定的,否則那個渾蛋怎麽下手那麽重。”他說完毫無征兆地大笑起來。

俞笑抑制不住地顫抖,她用盡渾身力氣,狠狠扇了秦劄一耳光,跑了出去,鉆進車裏,快速駛離。

車子停在一塊空地上,俞笑用雙手捂住嘴巴,淚如雨下,不能自抑。原來如此。

真相竟然如此。

那個未滿十六歲的少女,在經歷人生最為困難的時刻,是施暴者虛偽的反省、帶有威脅的告誡,讓她害怕自己的人生就此轉折,讓她擔心自己會被列為另類,讓她恐懼自己的家人被人歧視。在家裏默默療傷之時,她的痛苦無處訴說,她的絕望無人知曉,她的憤怒無法發泄。此後的日子裏,表面如舊的她,實際成了另一個少女,自卑、敏感、多疑,漸漸遠離朋友,遠離快樂,遠離曾經對未來的憧憬。她曾擔心施暴者今後會借此要挾,逼她就範,終日處於擔心中,萬幸這個擔憂並未成為現實。她以為是施暴者的良心發現,讓他真正明白了對與錯,所以她才會對自己當年的退縮、軟弱,未能第一時間尋求學校、家人、警察的保護感到心安理得,原來真相並非如此,這一切都是為了掩飾自己自欺欺人的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