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誰是不可饒恕之人

明明很想睡覺,卻無法入眠,甚至保持同一個睡姿都困難,俞笑關了手機又重新打開。曾讓她倍感放松的床鋪、柔軟的被子此刻卻像鐵鏈、牢籠一般,讓她感到壓抑和窒息,腦子裏只有三個字:王大宇。

會不會是自己對王大宇有所誤解?如果陳文的話是真的,王大宇高中的故意傷人罪存在隱情,那麽俞笑推理的多米諾骨牌就會瞬間倒塌。四年前,她因為王大宇的犯罪前科,想當然地隱瞞了那個可能存在的一晃而過的背影。

不,不會的,不會存在問題。陳文過於感性,作為同桌,未必真正了解王大宇。就算他說的是真的,也未必看清了真正的王大宇,一個犯有刑事案件的人怎麽可能將自己完全展現在同桌面前呢?

肯定是這樣,陳文肯定是被王大宇的表面欺騙了。俞笑試圖用這個結論讓自己安睡,但這個黑夜漫長而煎熬,時針從數字“八”又走回數字“八”,其間秒針的每一次撥動都像一把利劍一般戳動著她的防禦。

她第一次審視自己,她用一個晚上的痛苦將內心深處那個躲藏起來的自己逼了出來。作為瓦胡同案件的唯一目擊者,她帶有偏向性地向警方提供了口供,而一切出發點都來自當年對朱鶴的暗戀。朱鶴在她心中完美無瑕,她要保護好他,即便對方永遠不知道曾經暗戀過他的妻子為他付出過什麽樣的代價,這是她的使命。

她不得不承認,陳文可能存在錯誤,但她自己更可能存在錯誤,退一萬步講,即便王大宇高中時真的犯有故意傷害罪,但僅依據這一點就能推斷出他是殺人兇手嗎?

俞笑倒吸一口氣,全身發冷。為什麽他會認罪,還不是因為他真的做了,在證據面前無從狡辯!俞笑再次試圖安撫自己,她從床上起來,走向落地窗,拉開窗簾,陽光直射而入,照亮房間的每一方寸。

戴老師打開抽屜,從裏面拿出一大沓照片,那是每一年她教過的孩子的畢業照,用放大鏡仔細地查找著。

俞笑指了指合照裏一個不起眼的女孩說:“戴老師,這個是我,俞笑。”

難怪老師認不出來,她高中時真的很不起眼。老師眼裏有些歉意,俞笑覺得並沒什麽,一個將學生的畢業照小心藏在書桌裏的老師本身就值得尊敬。

“戴老師,今天我想請您幫個忙,您知道一個叫王大宇的學生嗎?”“王大宇?”戴老師想了想,說,“那個已經走了的孩子?”

“是的,高一到高三您都是我的班主任,他高一時也在我們班上。”

“我記得,他當時有些特別。”戴老師拿下眼鏡放在照片上,“比你們大了整整兩歲,你們還沒成年,他高一就成年了。我當時覺得奇怪,第一次家長會時還想著問問情況,沒想到來的是他奶奶。老人家說這孩子爸媽都沒了,因為小時候生過病,所以耽誤了兩年,現在正跟著奶奶一起生活。後來寒假,我見過他在工地上搬磚,也見過他奶奶在菜市場撿菜葉,就向學校申請了補助,至少能減免他高二以後的學雜費,沒想到不久就出事了。我很自責,如果早點知道這個情況,結局會不會就不一樣了?”戴老師的眼角有些濕潤,“對了,你怎麽想到了他?”

“前段時間,我遇到了陳文,他跟王大宇是同桌,我們都挺傷感的,陳文說他是一個好人,肯定是被人冤枉的。”

“陳文也是個好孩子,現在有空還來看我。大宇出事的時候已經成年了,所以被送去了監獄,但陳文還沒成年,他怕獄警不讓他看大宇,就來求我陪他過去。他給大宇買了很多吃的,我當時提前出來了幾分鐘,好讓他們說說話。回來時陳文蹲在路上哭了,我問他怎麽了,他說大宇讓他不要再去看自己了,別讓人知道他有這麽個坐牢的朋友。大宇還為我擔心過,怕我因為他被學校開除。我一聽也哭了。”

戴老師已經退休,她家與高中只隔了一條馬路。

告別戴老師,俞笑看著自己的母校感到十分陌生,很多記憶已經模糊。鈴聲響起,學生魚貫而出,她想,當年的他們也曾穿著校服,和最好的同學手拉著手,勾肩搭背,笑著或者擔心著後天下午的一千米長跑考試,也許還在嫉妒好朋友這次名次比自己高了好幾名……

那是多麽美好的小煩惱。

陌生的少男少女從她身邊路過,俞笑感嘆,自己的青春不但已經遠去,而且似乎連中年都快抓不住了。而一些曾經的同路人,再也不會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裏。

俞笑開車送公公、婆婆去中醫館找任醫生把脈,這是他們的日常保健,一個月一次,平時都是朱鶴接送,只有他出差時俞笑才會幫忙。兩位老人在車裏話不是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