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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晚間,劉玉堂和嚴鴿返回滄海,準備次日向袁庭燎書記匯報。為和嚴鴿溝通意見,劉玉堂坐上了警車,不想一開口就和嚴鴿交了火,兩人唇槍舌劍地幹了一路仗。

爭論是從劉玉堂草擬的調查報告引發的,其中的結論定為:並未發生冒頂和透水事故,也不存在人員傷亡。

嚴鴿把握著方向盤說:“這個調查結論我不同意,在各種疑點沒有排除之前,匯報內容只能是階段性的,比如是‘尚未發現人員傷亡’,而不是結論性的‘不存在傷亡’。”

劉玉堂說:“我鬧不明白你為啥先入為主,非要推翻原來的結論,你是真有證據,還是靠你的想象推理來證明你公安上的成績?”

“我現在缺的是第一手的證據,但我絲毫不缺乏職業的良知。事關重大,我要求繼續進行調查,直到結論符合事實真相為止。”嚴鴿只顧說話,占用了超車道,引得後邊車輛鳴笛不停。

“幾家企業都有合法執照,安全責任制落實,工程地質圖和搶險預案應有盡有,通風排水設備良好,事故發生後采取了撤、排、堵、查的四項措施,這難道不是事實?”劉玉堂眼看自己又按捺不住火氣,“單憑一個巨宏奇的猜測,就可以推翻兩級政府組織的事故調查結論,一個暫住證的漏洞難道一定和事故存在著必然聯系?!”

“玉堂,我問你,你敢不敢打包票,這水泥墻後邊的巷道裏就沒有一點問題?你能不能保證我們所見到的圖表、資料都是原始的,提供情況的人員沒有提供假證、偽證?!”

汽車駛進了市政府家屬樓,兩人暫時休戰,各自拿鑰匙去開家門,又幾乎同時收回了鑰匙,等著對方開門。這種賭氣和對峙,最後以劉玉堂的讓步而告終,等進了門,劉玉堂拿出調查報告,把提包放在桌子上,從中抽出了煙。

“鴿子,人官肚不官,腦袋餓了,先做飯。”他看嚴鴿開始打開冰箱,把速凍的食品拿出,動手洗菜,便偷偷點上了煙:“咱不爭了好不好,連台灣問題都能在‘海峽兩岸的中國人都認為只有一個中國’上達成一致,咱倆還有啥根本利益沖突呢?”

嚴鴿已經嗅到了煙味,她顧不上手濕,剝了塊巧克力過來塞到劉玉堂的口中說:“不要汙染空氣,先占著嘴,小心低血糖犯了。”她剛要切菜,只聽玉堂又說:

“我理解你們的警察思維邏輯,叫‘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也無可厚非。但我想讓你站到政府的立場上換位思考:你寧可信其有,在沒有證據的情況下,我政府能說其有嗎?”

嚴鴿把菜倒進油鍋裏,聲音也隨著刺刺啦啦的炒菜聲傳了出來:“那我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這鑫發金礦底下究竟是幾層平巷?你說得準嗎?”

“十層啊,難道這還有什麽問題?”

“從原始的礦井結構圖上是整整十五層。”嚴鴿把面條下到鍋裏,蓋上了鍋蓋,走了出來。

“這是誰在造謠?!這是唯恐天下不亂!”劉玉堂像被針刺了一樣警覺起來。看得出,他是在竭力克制自己,不想再與妻子鬧翻,便拿過一塊毛巾讓嚴鴿擦擦手,緩和了一下口氣,“我從沒有見到過這樣的圖,也不好妄下結論,但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如果讓地下上千米深的礦井重見天日,光掘進爆破的土方工程投入,就可以再打三口礦井,用這麽大的代價去證實一張誰都可以偽造的圖紙,你說值嗎?勞民傷財不說,折騰個天翻地覆,如果是子虛烏有,政府的顏面往哪兒擱?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啊,我的夫人,再說,誰又能下這樣的決心呢,這不等於給袁書記出難題嗎?”

嚴鴿正要說話,突然聽到爐灶上發出撲撲的響聲,知道是鍋淤了,急忙跑回廚房。劉玉堂在室內踱了一周,猛然聽到陽台上有鴿子鼓翼的聲音,他走過去,發現那只名叫“公主”的鴿子正在紗窗外邊上下飛動。他有些詫異,打開窗子,鴿子飛了進來,在地上咕咕地叫,不斷用紅喙去啄爪上的羽毛。劉玉堂驀然看見鴿子腿上綁著什麽東西,解下來看,原來是一個用塑料包包著的小紙條,上邊寫著:

任務完畢,勿念,詳見信箱。

署名處是畫著一條黃河“幾”字曲線的圖形。

嚴鴿沖過來,把紙條奪在手中。這只鴿子是她讓曲江河帶走的,因為自然保護區沒有手機信號,只好用它來傳遞信息。玉堂見狀,一切似乎都明白了。因為他見過這種圖形,更知道對方是誰。他覺得胸膛裏有股烈焰在灼燒著,聯想到剛才嚴鴿爭論中所提的問題,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把那只仍叫個不停的鴿子一下扔進了鴿籠,閂上了籠門。

“好哇嚴鴿,我早就看出來,這‘飛瀑之下,必有深潭’,果然是他在裝神弄鬼,想不到你們不但拉拉扯扯,還發展到鴻雁傳書啦,說!你和這個腐敗分子到底在搞什麽名堂?!”劉玉堂怒不可遏,長久積郁在心靈深處的那個陰影又升騰起來,他看嚴鴿正把那張條子放進手包,突然像想起了什麽,抓起了桌邊的電話。